一味麦冬治水肿

摘自 医者王舒宇

瞿某某，女，5岁，1960年4月2日诊，平昔营养欠佳，悉以瓜菜代粮。患儿麻疹起病之前，久已枵腹，致身形瘦削，面有菜色。初，其疹迟迟难透，经多方图治，幸而化险为夷，皮疹依次布齐，继而热降身和。惟于开始落屑后，由颜面而周身，渐次浮肿，某院西医诊治乏效。

患者虽遍体浮肿，但皮肤反干涩皴揭，面容痿黄不泽，小便短少黄赤，惟欢笑不减，知饥能啖。舌光红欠润，脉细而甚数。其母恳余速投利水退肿之剂，告以此乃温热气复之类，若强行渗利，反有害而无益。欲治其水，惟改善营养。至于药治，则宜增阴以配先复之阳。遂书麦冬15克，嘱日服一剂，一剂后，小便陡增，浮肿显减。越二日往视，肿势退净，舌润苔生而康复。（石坚如《中医杂志》1987年第7期）

按：我们熟悉的中药学启蒙教材，不论是古代的《药性歌括四百味》、《药性赋》还是现代中医院校《中药学》教材，说到麦门冬的时候，两字可以概括其功用：养阴，顶多再加个清热除烦。的确，麦冬是一味常用滋阴药，可补多脏之阴虚，我们所熟悉的清燥救肺汤、沙参麦冬汤、一贯煎、八仙长寿丸等方剂，可滋肺阴、胃阴、肝阴、肾阴，方方都有麦冬。

麦门冬可医水肿，鲜有提到。

在原文中，作者说这样的水肿为“气复”，所谓气复证仅见于温热病之恢复阶段，以颜面或全身浮肿，并兼有一系列阴虚见证，而别无他恙为其特征。《温病条辨》解释病机为：“温热大伤阴气之后，由阴津损及阳气，愈后，阳气暴复，阴尚亏歉之至”。作者认为麦冬治此类水肿是因为其养阴的结果，阴液复而气不孤，阴阳平衡水肿自消，而非麦冬真的利水。气复之水肿，包括本案在内作者举了三例，皆以养阴增液之药治愈，颇能支持作者的理论，也足证其经验之丰富。但其所用之方中皆有麦冬，这是值得重视的——既然养阴既可，是不是随便用几味滋阴养液之药就行？那么多养阴药，为何如此恋麦冬而不舍？

外感病伤阴的水肿，可以这样治疗，内伤而见阴亏的水肿，是否也可这样用呢？我们看看门纯德先生的一则医案——

1973年，我校刘处长的叔叔在内蒙古乌盟工作，出差路过大同，刘处长带他前来请我给诊治。诊见：口唇干燥，面色青黄无泽，烦躁憋气，体温37℃，全身还有浮肿现象，舌边紫，舌苔黄而干，脉弦大。患者在乌盟时已服过好多药，不效。乌盟医院认为是肝炎近乎肝硬化。《成方切用》云：“一身洪肿者，麦门冬汤主之。”不是《金匮要略》的麦门冬汤，此方只一味麦门冬。我当时用了二两麦冬、十枚大枣，煎好后一次服下，嘱患者服后第二天看情况。因为我治浮肿，一般常用的方剂是小青龙汤、真武汤、胃苓汤、五苓散、猪苓汤，我不好用阴药。但他这病为阳病，脉弦大，故可用此方。

患者当晚就把药服下，服后到了晚上11左右就睡着了（以前到了晚上烦躁难以入眠）。凌晨四、五点晨起后小便了很多。第二天上午来复诊时，用手按四肢皮肤说浮肿已明显减轻，还说今天自觉不烦躁了，口干舌燥亦减轻。这时我才按顺序给予治疗，治肝、保护脾肾，整体论治，运用联合方组。（门纯德《门纯德中医临证要录》）

门先生认为此患的种种表现，主要是因为肺有燥热，因而肺的肃降功能失司。一味麦冬养阴清热，使肺的宣降功能得以恢复，特别是主水的功能恢复正常，从而小便大利，浮肿得消，干燥亦除。

至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阴虚，导致气机不畅，从而使水液代谢失常，即阴亏的种种表现与浮肿同时存在，治疗的办法是从源头解决阴虚的问题，浮肿等其他问题才能迎刃而解。麦门冬是首选药物，甚至可以独担此任。这种浮肿若去利水很可能像石坚如老中医所说“有害无利”。

当代经方治肿瘤名家王三虎教授，对于肿瘤的成因及治疗，提出了多种理论新说，其中即有“燥湿相混致癌论”。阴虚水停的浮肿，与王先生的理论是相符的，即同一病机的两种不同表述。当然这种浮肿不仅仅是肿瘤病人才有，也不是有“燥湿相混”病机的肿瘤病人都有浮肿表现。王教授受《千金方》用麦门冬治“洪肿”的启发，自然也用麦冬治阴虚水肿，与以上提到诸家可谓是不谋而合。

关于麦冬治疗水肿，其实甄权在《药性论》中说得非常明确：“治热毒大水，面目肢节浮肿，下水。”这个热毒，当为阴虚之热。

除此以外，麦冬还有降胃平肝的通降的作用。《神农本草经》云其治心腹结气，伤中伤饱，胃络脉绝；《名医别录》说疗身重目黄，心下支满。现在看来张锡纯的解释是非常全面而准确的：“麦门冬入胃以养胃液，入脾以助脾散精于肺，引肺气清肃下行，统调水道以归膀胱……升降濡润之中，兼具开通之力。”《金匮要略》的麦门冬汤治“大逆上气，咽喉不利”，明确指出其作用是“止逆下气”。《伤寒论》竹叶石膏汤所治病症也有“气逆欲吐”，都体现了麦冬的降逆作用。张锡纯有加味麦门冬汤治疗倒经，其作用机制亦是降逆引血下行。

有一句话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那么中药呢？在你熟知的功效之外，不知还有多少作用是你不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