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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博馆丨诚实的诗人

 置身于宁静 2021-11-13

看过多少部电影,就越过多少部电影。没有了解过电影史,也未对看过的电影进行“剖析”,一部替代一部,到头来全只剩一点印象。导演、风格说不出,时代、故事说不出,只有观看时的感觉留在了脑子里,每一秒看完就转为记忆,大量不同的情绪混在一起。电影结束,喉咙堵塞,留下一嘴道不出的话。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电影《镜子》就是这样的一部:在脑子里的感觉尤其凝重,关于它的记忆总是很容易被唤醒。片头田野里的风——从远处涌到眼前的一层层绿,总是记起的第一幕。

初识诗人

《镜子》是我接触塔可夫斯基的第一部作品,从电影播放的第一秒到结束,全程沉静,缄默看完,陷入某种气氛中无法自拔。而且,顾不上去想清楚这部电影到底讲了什么。或者说,这部电影讲了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某种气氛。

剧中的诗歌画外音、空旷的田野、沉重的背影、疑惑凝视的双眼、寓意深远的对白、朦胧的空镜头、频频出现的意象,比如镜子,风,火,牛奶等、还有镜头的流动感……完全沉迷于中。想要弄清楚我该怎么形容感觉到的?感觉的背后是否有着什么?为什么会使我这样?

剧中频繁出现的火、镜子

我暂且整理“陷入的某种气氛”为:因感知共鸣而产生的颤动和“诗意”的浸染。影片长达106分钟,这106分钟在我看来,都笼罩在角色厚厚的内心世界里,空镜头、音乐等都与其情感基调融为一体,呈现出来关于记忆里的画面氛围与细节是如此的真实。这是一部诚实的影片,你感受不出一点相违背或觉得勉强的片段,不自觉中被它吞没。

剧中奔跑的母亲。这里以高速摄影拍摄,微妙地呈现奇异之处。

重现记忆

《镜子》是塔可夫斯基的自传式电影,重现了他四十多年生活的记忆与思考。父与母,妻与子,与亲人的情感和关系,自己因无能为力而无法履行责任的感受,以及内心永远的愧疚,都以我们脑中重现记忆的真实特点为方式——片段化,瞬间化呈现出来,这种错综复杂的结构并没有使最终的电影支离破碎,在经过二十几版的剪辑后,他透过镜头细腻地传达出了自己四十多年记忆之时间流逝的感受。

他曾这样说过《镜子》:“没有一个场景是虚构的,所有都来自于我的家庭生活……我并不想寻找一种回忆形式,我追求的是一切按照'现实再现’,也就是,直接地重现保存在我记忆中的东西……我们根据老照片,精确地重建、复活因时间久远而颓败的房子。就在四十年前所在的地方。后来我们把我母亲带到那里,她在那里,在这间房子里度过了青春岁月,再见它时,她的反应远远超过我大胆的期待。她仿佛回到过去。于是我明白,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房子在她心里引起的情感,就是我们想在电影里表现的。”

幼年时期的老房子

他通过记忆里真实的、具体的,可看见可听到、感官可以接受的意象,依循着“梦的逻辑”的特殊印象:梦的朦胧感与难以言状,不含糊不掩盖,准确地在荧幕上传达一切。

他在《雕刻时光》中写道:“电影中任何结构的必要条件和最终准则,往往在于生活的真实性和具体的事实……电影的纯净和它与生俱来的力量,并非表现在形象的象征多么鲜明,而在于这些形象所表达的事件多么具体,独一无二。”

诗的逻辑

我跟大家一样,不清楚“诗意”到底指什么?这是大部分人谈论他时首先想到的一个词,类似的词还有诗性、记忆、梦境。其实,“诗”不单单是观者对他电影特点的评价,更是他创作中认同并一直追求的核心内涵之一。

塔可夫斯基提出了电影的诗的逻辑,并不指诗意电影:

“诗意电影这个专有名词已是陈腔滥调。它意味着电影通过意象大胆脱离生活赋予的具体现实,并且确认自己的结构完整性。说真的,这里潜藏特别的危险,也就是电影远离自我的危险。诗意电影通常会产生象征、寓意之类的修辞方法,而他们恰巧和电影与生俱来的意象毫无共通之处。”

塔可夫斯基敲了敲我们的头,让我们把心里对电影的部分想象拉入黑名单。在此有必要做更详尽的说明:

“假如电影中的时间以事实形式表现,那么事实就是对时间做简单直接的观察。电影中主要的形构基础、贯穿时间整体的最小单位,就是观察。”

塔可夫斯基以他心爱的俳句举了例子,来说明什么是纯粹的观察:

注:俳句,日本传统诗歌,由五,七,五共十七个音组成的三行短诗。

露水轻滑落,

黑刺李上的尖刺,

倒挂一露珠。

绝尘一古刹,

冷冷秋月高高挂,

荒野狼悲嚎。

俳句吸引他的是:纯粹、精确、融合了对生活的观察,而且形态纯粹。

他说:“这是纯粹的观察。其精确度足以令迟钝者感受到诗歌的力量,感受到——请原谅我庸俗的说法——作者捕捉到的生活意象。尽管我谨慎看待与其他艺术相关的类似情况,仍觉得这类诗歌最接近电影的真谛。只是不能忘记文学与诗歌和电影不同,它是语言艺术。在对生活的直接观察中,电影诞生了——依我所见,这正是电影之诗真正的道路,因为就电影意象的本质而言,它就是对时间之流中各种现象的观察。”

在“电影中的形象”这一章中,再次讲述了俳句对他在电影形象探索上的帮助:

“日本诗歌中最让我赞叹的,是它彻底拒绝暗示形象的终极意义,那么形象就像必须逐步解码的字谜游戏。 俳句营造形象的方法是不直言其意,让人捕捉不到终极意义。俳句读者应该像融入大自然那般沉浸其中,迷失在其意义深处,像身处在深不见底、上不见顶的宇宙里。”

日本诗人只用了短短三行诗,便表达了自己对现实的态度。他们不仅观察现实,还淡定地寻找它的永恒意义,透过观察来传达自己对物体感受的能力。比如俳句大师松尾芭蕉的作品:

闲寂古池旁,

青蛙跳进水中央,

扑通一声响。

他对诗内核的认同:包括形态纯粹、对生活直接的观察、不直言其意的形象、对永恒意义的追求,他发现了诗的联结、逻辑在电影中无比动人……最重要的是开放人的逻辑思考,让思想的产生和发生有其自主性……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在他不停地对时间,对真实,对电影美学的思考和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的诗的逻辑。

老塔对诗歌的喜爱也处处可见,电影里的画外音,书里的引用,他坦言“我始终觉得自己更像诗人,而不是导演。” 庆幸的是,还好他选择从事了电影,尝试以一种更直观、容易感知到的方式,让我们感受到“诗”的光芒。

最后一部电影:《牺牲》

塔可夫斯基追求的个人诗性风格是他的必然之路。他的良心,对人内心世界的关注,对人真实感知的敏感,对哲学、宗教、文学、文化传统的研究和积累,对电影事无巨细的思考与实践,都内化表达在了他的每一部作品中。人与人之间关系情感的复杂,人对现实生活的感知,记忆的模糊,时间的流逝,都是很难用语言准确表达出来的,但他的电影做到了。

看不懂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尽管抛弃剧情走向、人物纠葛,单纯地沉浸在电影里的美学气氛,感受内心的触动,就如同我们的记忆被唤醒。

*图片源于网络,侵删。

参考资料/延伸阅读: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雕刻时光》,漫游者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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