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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内篇 大宗师

 修远兮 2021-11-19


本篇的中心是论道和真人体道的境界,所谓“大宗师”,有二解,一是宗大道为师,一是道是天地万物的主宰。

庄子认为道生万物,道主宰天地万物,人与自然是合一的。

道是“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帝;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生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所以只有真人才能认识道。

真人忘掉自身,忘掉死生变化,忘掉一切才智,和道融为一体,由此拥有“安化”的人生态度,达到相忘的生活境界,遵从命运的安排,融合于道中。

庄子的这种本体论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人改造自然与社会的主观能动作用。



分节导读:此节主要论述何为真人。在作者看来,真人是“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的人。在真人这里,天人合一,物我无界,其依时而动,随物而变,不为生死或悲或喜,也不被外物所迷惑,心如止水,恬淡超然。这里的真人同《逍遥游》《齐物论》中的至人、神人、圣人。)

知道天道自然的所为,也知道人的所为,这是认知的最高境界了。

知道天道运行的自然之理,是由于顺应自然的道理而得知。

知道人的所为,是用人的智力所能知道的道理,去顺应自己智力所不能知道的。

由此尽享天年,而不致中途夭亡,这是智力的极致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问题。

认知要有所依赖的对象才能判断它是否得当,但它所依赖的对象是变化不定的。

怎么知道我所说的天道自然所为不是人为的呢?

所说的人为的不是天道自然所为的呢?

只有有了真人而后才能有真知。

什么叫做真人?

古时候的真人,不违逆弱寡,不自傲于成功,不谋虑世事。

像这样的人,错过时机而不懊悔,正当时机而不自得。

像这样的人,登高不战栗,入水不沾湿,入火不觉热,这是认知达到道的境地才能这样。

古时候的真人,睡觉时不做梦,睡醒时不忧愁,饮食不求甘美,呼吸深沉舒缓。

真人的呼吸直达脚跟,众人呼吸用的是咽喉。

争辩中屈服的人,他的言语堵塞在咽喉中,像要呕吐般难受。

嗜欲深的人,他天赋的灵机就浅。

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悦生,不知道怕死。

他出生到世间不欣喜,他死亡入土不拒绝。

他们无拘束地去世,无拘束地来到世上而已。

不忘记他生命的开始,不寻求他自己的归宿。

欣然地接受生,忘掉死而复归自然。

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损害道,不用人为去辅助自然。

这就是真人。

像这样的人,他心里忘怀了一切,他的容貌静寂淡然,他的额头宽大朴质。

表情严肃时冷凄得像秋天一样,态度和蔼时温暖得像春日一般,喜怒与四时变化相通,和万物相适宜而不知他的终极。

所以圣人用兵打仗,灭亡了别人的国家也不会失去民心。

利益和恩泽施惠万世,不是为了偏爱人。

所以有意与物相通,就不是圣人;有亲疏之分,就不是仁人。

计较天时,就不是贤人。

利害不能相通为一,就不是君子。

追求名声而失却自身本性,就不是士人。

丧失自身而失去真性,就不是役使之人。

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馀、纪他、申徒狄,都是被别人役使,使别人快意安适,而不是为自己的安适而求安适的人。

古时候的真人,神态巍峨而不畏缩,好像有所不足却无所承受。

特立不群而不固执,心胸宽广冲虚而不浮华,舒畅自适好像很欢喜,行为举动好像出于不得已,面色和泽令人亲近,德行宽厚令人归依。

气度宽宏如世界一般广大,高远超拔而不可限制。

沉默不语好似封闭了感觉,无心的样子像是忘了要说的话。

把刑法作为本体,把礼仪作为羽翼,把知识当做时变,把道德作为依据。

以刑罚为主体,就是从宽对待杀人。

把礼仪作为羽翼,以智力相时而动,不过是不得已而行事。

以道德作为所遵循的原则,是说就像有脚就能登上山丘一样,而世人却认为是勤于行走的人才能到达。

(天和人是合而为一,)人们喜好它们或不喜好它们,它们都是合而为一的。

无论人认为天和人是合一的或不合一的,它们都是合一的。

其认为合一的与天为同类,其认为不合一的与人为同类。

把天和人看做是不相互对立的,这就叫做真人。



分节导读:此节着重讲生、死,反映了作者乐死恶生的思想。人生而操劳,死亡反倒是一种休息,生死都属自然现象,而结合《齐物论》,站在道的角度,生死两相转化,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人应遵循天道的安排,顺乎命运,以一切变化所依赖的大道为效法对象。作者在此节用干涸之泉的游鱼喻濒死之人,认为与其在死亡降临之时,苦苦挣扎,不如忘记生时的欢乐,坦然赴死。)

死与生是自然而不可避免的,它们如同黑夜和白天的永恒交替一样,是自然的规律。

人在有些方面是无法干预的,这是事物的实情。

人们认为天是生命之父,而终身敬爱它,更何况那卓越无比的道呢?

人们认为君主的地位高出自己,而为之舍身效忠,何况那主宰万物的道呢?

泉水干了,鱼儿一同困在陆地上,相互用湿气吸嘘,相互用口沫湿润,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

与其赞美尧而非议桀,不如把二者的是非善恶都忘了而融化在大道之中。

天地赋予了我形体而让我有所寄托,给我生命以而使我操劳,用衰老使我安闲,用死亡来使我安息。

所以把生视为好事,也应把死视为好事。

把船藏在山谷里,把山藏在大泽中,可以说是牢固的了。

然而半夜里有大力的人将它们背走了,睡觉的人都不知道。

把小的东西藏在大的东西里面是很适宜的,但还是会有所丢失。

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之中就不会有所丢失了,这是万物的普遍实情。

人们一旦获得了人的形体就欣喜。

如果人的形体,千变万化而没有止境,这也可成为快乐的话那快乐就不可胜计了。

所以圣人将游于不会亡失的境地而与大道共存。

对于生老病死都要善于安顺的人,人们犹自仿效他,更何况是万物的本源、一切变化所依赖的道呢?

修远之思评:庄子用“藏舟于壑,藏山于泽……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来说明“藏天下于天下”的好处。不管人将东西藏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被偷,但如果把宇宙藏在宇宙中,就没有人能把它偷走了。同样的,时间会“偷”走人的生命,时间却“偷”不走宇宙。如果人可以打破自我与宇宙的界限,与宇宙合而为一,宇宙不灭,人也不灭。圣人虽然也有死去的那天,但因为做到了“物我合一”,所以实现了长生不老。人要学会跳出自我局限,不要把生、死仅仅看成“个体的生”“个体的死”,而应尝试站在自然的角度看待生死。“死生,命也”,生也好,死也罢,都是自然规律使然,自始至终,人都处在自然的怀抱中。道家提倡安时顺命,这个“顺命”既包括坦然面对人生际遇,也包括坦然面对死亡。人要学会顺应天道,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分节导读:此节对“道”做了解释。道是客观的存在,又非具体的物质,可感而不可看。它自己产生自己,无所不在又贯通古今,无时不有。作者列举了大量传说故事来说明得道之乐。)

道,是真实有信验的,没有作为,没有形迹。

可以心传而不可以教授,可以心得而不能目见。

它自己就是自己的根本,在没有天地时,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着。

是它产生了鬼神和上帝,是它产生了天和地。

它在太极之上而不算高,在六合之下而不算深,先于天地存在而不算久,比上古还长远而不算老。

狶韦氏得到它,用来整顿天地。

伏羲氏得到它,用以调合元气。

北斗得到它,就永远不出差错。

日月得到它,就能永远运行不停。

堪坏得到它,用来入主昆仑。

冯夷得到它,以此游历大川。

肩吾得到它,以此镇守泰山。

黄帝得到它,以此登上云天。

颛顼得到它,就住进了玄宫。

禺强得到它,就能立身于北极。

西王母得到它,就能坐居少广山,人们不知道她的始与终。

彭祖得到它,寿数绵长,上自虞舜,下及春秋五霸。

傅说得到它,可以做武丁的宰相,治理天下,(死后)乘骑着东维星和箕尾星,而与众星并列在一起。



分节导读:此节作者借女偊之口讲述得道之法。人要得道,既要有圣人的才质,又要有圣人的道心。道家的创始人老子曾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节提到的关于道的学习方法也与之相类,女偊用反推法,推出了习道之始——似疑。而从女偊的话中亦可看出,要得道必要经历一段艰难的身形修炼的过程。)

南伯子綦问女偊:“您的年岁很大了,而面色却如同小孩,为什么呢?”

女偊说:“我得到了道。”

南伯子綦说:“道可以学得到吗?”

女偊说:“不!不可以!你不是那种可以学道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才能而没有圣人的道,我有圣人的道而没有圣人的才能。我想用道去教化他,也许他真的能成为圣人吧!就是不能,用圣人的道告诉有圣人才能的人,也是容易的。我继续持守着,而后告诉他,三天后就能把天下置之度外了;已经置天下于度外了,我又持守,七天以后能把万物置之度外了;已经置物于度外了,我又持守,九天以后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而后心胸豁然澄澈。心胸豁然澄澈了,而后能洞见独立而不改的道;洞见独立而不改的道,而后能不受古今时间的限制;不受古今时间的限制了,而后能进入无生无死的境界。杀灭一切生命的道,它本身不死;产生一切生命的道,它本身不生。道对于万物,无时不在有所送,无时不在有所迎;无时不在有所毁,无时不在有所成。这就叫做'撄宁’,'撄宁’的意思,就是在万物生死、成毁的纷扰中保持宁静安定。”

南伯子綦说:“您从哪儿学到的道呢?”

女偊说:“我从文字那儿学到的,文字是从语言那儿得到的,语言是从目见那儿得到的,目见是从耳闻那儿得到的,耳闻是从修行那儿得到的,修行是从咏叹那儿得到的,咏叹是从静默那儿得到的,静默是从空寂那儿得到的,空寂是从疑似本源那儿得到的。”



分节导读:此节再次对死亡进行了探讨。作者用人体和生死进行类比,用“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强调“生死一体”,又借子舆的病中感悟和子来的将死之言表达人应安于时命,顺其自然,善生善死的观点。人常有“死何往”的疑惑,而站在道的角度,将天地视为熔炉,造化视为铁匠,不管人被铸造成什么样子,都应安然接受。)

子祀、子舆、子梨、子来四人互相谈论说:“谁能把无当做头颅,把生当做脊梁,把死当做尾骨,谁能知道生死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与他做朋友了。”

四人相视而笑,心意投合,于是互相结为朋友。

不久子舆病了,子祀前往问候他。

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拘曲着身子的人啊!”

子舆腰弯驼背,五脏的穴位向上,面颊藏在肚脐下,肩高过头顶,头后的发髻朝天。

阴阳之气虽然凌乱失调,但子舆的心却安闲而若无其事。

他步履蹒跚地走向水井照着身影,说:“哎呀!造物者又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拘曲着身子的人啊!”

子祀说:“你厌恶这样吗?”

子舆说:“不,我怎么会厌恶呢?假使把我的左臂变为鸡,我就用它来司夜报时;假使把我的右臂变为弹丸,我就用它打鸮鸟烤着吃;假使把我的尾骨变为车轮,把我的精神变为马,我就乘着这马车走,哪里还会变更再用别的马车呢!况且人们获得生命,乃是适时;失去生命,乃是顺应。安心于适时而处于顺应,哀乐的情绪就不能进入心中。这就是古时所说的解除倒悬。而不能自我解脱的人,是因为被外物束缚住了。况且人力不能胜过自然规律是由来已久了,我又为什么要厌恶呢?”

不久子来生了病,气喘吁吁地快要死了,他的妻子儿女围着哭泣。

子梨前往问候他,对子来的妻子、儿女们说:“去!走开!不要惊了将要变化的人!”

他倚着门对子来说:“伟大啊!造化者!又要把你变为何物呢?要把你送到何处去呢?要把你变为老鼠的肝吗?要把你变为虫子的臂膀吗?”

子来说:“子女对父母,无论要到东西南北,都要听从父母的命令。人对于阴阳造化,不啻于父母。它让我死,而我不听从,我就是违逆不顺,它有什么罪过呢?大自然给了我形体,用生来使我劳作,用老来使我安逸,用死来使我安息。所以把我的生视为好的,也应把我的死视为好的。譬如现在有个铁匠铸造金属器具,那金属跳跃起来说:'一定要把我铸成镆铘宝剑!’铁匠必定会认为这是不祥的金属。现在造化一旦造出一个人的形体,这个人就说:'我是人!我是人!’造化者必定认为这是不祥的人。现在把天地当做大熔炉,把造化视为铁匠,往哪里去而不可呢!”

子来说完酣然睡去,一会儿又自在地醒来。

修远之思评: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道家强调养生,保存生命是养生的重要目的,不过,生命终归是有限的,养生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帮助人摆脱乐生恶死的羁绊。没有人能避免死亡,但人却可以通过加深对死亡的理解,通达地看待死亡,实现精神上的自由。从某种角度说,人生的过程就是人学习如何面对死亡的过程。此节中,子祀、子舆、子梨、子来把生死视作一体,放下了对生的渴慕,也放下了对死的畏惧,成功地超越了生死。子舆患病,身体伛偻,仍可“其心闲而无事”;子来濒死,时日无多,却还能安然入睡。死亡并不会因为人害怕它、畏惧它、反抗它,就不会降临,既然它是所有人都不能逃避的宿命,那就不如听任命运的安排,平静地等待它的到来。“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是《庄子》书中的一大要旨。人如果做到“安时而处顺”,就不会有什么能搅乱人的内心,即使是疾病、死亡这样重大的问题,也不会让人受到惊吓。而对大部分人来说,人生之中,没有什么问题比死亡更大。能够豁达地看待死亡的人,往往也能豁达地面对生活中各种挫折、利益得失。)



分节导读:此节反映了儒家和道家的不同。儒家强调用“礼”来约束人的行为,道家则主张超脱世俗束缚。由于二者有着不同的价值取向,所以其君子和小人的含义也各不相同,道家并不认可人为标准划分出的“君子与小人”。作者用畅游于大江大海的游鱼比喻那些摆脱了社会礼法,相忘于道术的逍遥自在的人,而其故意安排积极入世的孔子说出“虽然,为与女共之”,则表现了其本人对超然于世俗的自在生活的向往。)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互相结为朋友,说:“谁能相交在不相交之中,相助在没有相助痕迹之中?谁能登上天空游于云雾,跳跃于无极之中;忘了生死,没有穷尽?”

三个人相视而笑,心意投合,于是互相结为朋友。

不知不觉间过了没多久,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

孔子听到了这事,派子贡前往助理丧事。

子贡看见一个人在编挽歌,一个人在弹琴,相互唱和道:“哎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经返本归真了,而我们还寄寓在人世啊!”

子贡快步走上前说:“请问面对着尸体唱歌,合乎礼仪吗?”

孟子反和子琴张相互看了看,笑着说:“他哪里懂得礼的真意!”

子贡回去后,把这些告诉了孔子,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修养德行却不讲礼仪,而把形骸置之度外,面对着尸体唱歌,脸色不变,真是无法来形容他们。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们是游于天地四方之外的人,而我是生活在天地四方之内的人。天地四方的内外彼此不相及,而我让你前往吊唁,我太固陋了。他们正和造物者为友伴,而遨游于天地元气之中。他们把生视为附着的赘瘤,把死视为毒疮的溃败。像这样,又怎么明白死生先后的区别呢!假借着不同之物,寄托在同一形体中;忘却内在的肝胆,遗忘外在的耳目;让生死随着自然而反复循环,不知道它的头绪;无所牵系地神游于尘世以外,逍遥在自然无为的境地。他们又怎能不烦乱地拘守世俗的礼仪,以此让众人观看呢!”

子贡说:“那么先生您依从哪一方呢?”

孔子说:“我孔丘,是遭受天道惩罚的人。即便如此,我和你还是共同追求方外之道。”

子贡说:“请问有什么方法吗?”

孔子说:“鱼儿相与寻找水源,人们相与向往大道。相互寻找水源的,挖个池子来供养;相互向往大道的,泰然无事而心性自定。所以说:'鱼在江湖中互相忘掉,人在大道中互相忘掉。'”

子贡说:“请问与众不同的异人是什么样的人?”

孔子说:“异人是与世俗之人不同而顺应自然的人。所以说:'大自然的小人,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是大自然的小人。'”



分节导读:此节通过孟孙才的“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阐述“知”与“死”的关系。人总是有意识地将生和死的概念区别开来,为生乐,为死悲。道家则把死生视为一体,所以孟孙才不知生也不知死,他用“顺”来应对不可知的变化,即使母亲去世了,也不觉悲伤。人们可以通过一个人对待死亡的态度来体察他的思想境界。)

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才的母亲死了,他哭泣而没有眼泪,心中不悲戚,守丧不哀痛。没有这三点,却以善于处理丧事而闻名鲁国。难道有不具其实而博得名声的吗?我觉得很奇怪。”

孔子说:“孟孙氏已尽了居丧之道了,超过了知道丧礼的人。丧事应该简化却因世俗沿袭而无法做到,他已经有所简化了。孟孙氏不知什么是生,不知什么是死;不知道迷恋生前,不知道惦念死后。他像是要化为物,以等待着他所不知的变化而已!再说方今将要变化,怎么知道不变化呢?方今将要不变化,怎么知道已经变化了呢?可我和你,恐怕都是在梦中还未觉醒啊!况且孟孙氏认为有形体的变化而没有心神的损伤,有惊恐而没有精神上的死亡。孟孙氏独自觉醒,别人哭他也哭,这就是他所以如此(苦而不哀)的缘故。众人看到自己的形体就相互称说'这是我’,哪里知道我所谓'这是我’果真是我呢?再且你梦见成为鸟飞到天空,梦见成为鱼潜入深渊。不知道现在说话的人,是醒着呢,还是在做着梦呢?突如其来的快意来不及笑出来,从内心自然流露出来的笑声来不及事先安排,顺任自然的安排而随之变化,就可以进入寂寥廓远之处的纯一境界。”

修远之思评:庄子用“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来阐述形和神的关系。死亡是人的形体发生了变化,但形体变化了,心神却没有损伤,生死都只是表面现象,人由生入死,其心神由旧房子搬入新房子。既然如此,人又为什么要留恋生呢?故事中的孔子故意问颜回:“你怎么知道现在说话的人,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世人多把死当做人生的终结,但庄子却不这么看。他提出了个大胆的假设,说不定死才是生,生才是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亡也可被看作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人从一个世界,前往另一个世界。生、死,都只是一种存在状态。人源自万物,又归于万物,不妨把死亡当成是生命的回归。另一方面,孟孙才的故事又告诉人们,由于每个人对死亡的态度都不同,所以在面对至亲之人的逝世时,各人的表现也不同,有人会激动得大声哭嚎,也有人会平静如水。人们不应用这些来揣度他们对死者感情的深浅。)



分节导读:此节借意而子之口说出“道在人心”的道理。尧教意而子的仁义是非与道家的观点相左,许由因此认为即使向意而子讲道也无异于让盲人欣赏礼服上的花色,毫无意义。但意而子却指出许由并不能断定道不能还他意而子以逍遥无束之身。只要人有向道回归的心,即使曾经接受过有悖于道的观念,也仍可能领悟道的真谛。所以最后许由还是向意而子讲述了道。)

意而子去见许由。

许由说:“尧用什么教导你呢?”

意而子说:“尧对我说:'你一定要力行仁义而明辨是非。'”

许由说:“你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呢?尧既然已经用仁义给你施行了墨刑,用是非给你施行了劓刑,你怎么能逍遥放荡、无拘无束地遨游于变化的境界呢?”

意而子说:“即使如此,我还是愿意游于这个境界的边际。”

许由说:“不可能这样。盲人无法欣赏眉目颜色的美好,瞎子无法观赏礼服上绣的彩色花纹的华丽。”

意而子说:“无庄忘掉了自己的美貌,据梁忘掉了自己的力量,黄帝忘掉了自己的智慧,都是经过造物者的熔炉陶冶锤炼成的。怎么知道造物者不会平息我受的墨刑,修补我受劓刑的伤残,使我载着完整的形体来追随先生呢?”

许由说:“唉!这是不可知的呀。我给你说说大略:我的大宗师啊!我的大宗师啊!调和万物而不认为是义,恩泽惠及万世而不认为是仁,长于上古却不算老,覆天载地、雕刻万物的形状而不认为是巧。这就是我所遨游的境界!”



分节导读:此节重点写颜回悟道的过程。在道家看来,礼乐是一种形式,是外在的东西,仁义则存在于人的内心,要悟道必须要无限的失去,将限制人精神自由的藩篱一一拆除。颜回悟道的过程即是由外而内逐渐脱离束缚的过程,他先挣脱了外在的礼乐,再让心灵从仁义的桎梏中解放,最后突破了“自我”进入物我不分的境界,与万物同化。而进入这种境界后则可化成任何事物,不受任何拘束。)

颜回说:“我进步了。”

孔子说:“指什么说的呢?”

颜回说:“我忘掉仁义了。”

孔子说:“好的,但是还不够。”

过了几天又见面,颜回说:“我又进步了。”

孔子说:“指什么说的呢?”

颜回说:“我忘掉礼乐了。”

孔子说:“好的,但是还不够。”

过了几天又见面,颜回说:“我又进步了。”

孔子说:“指什么说的呢?

颜回说:“我坐忘了。

孔子惊奇地问:“什么叫坐忘?

颜回说:“遗忘肢体,抛掉聪明,离弃形体忘掉智识,与化育万物的道融通为一,这就叫坐忘。

孔子说:“和同万物就没有偏好,参与万物的变化就没有偏执。你果真是贤人啊!请让我追随在你的身后。

修远之思评:世人大多只看到物体间的差异,但道家却强调“齐物”,并认为,要想达到“物我同一,逍遥自在”的境界,就必须摒弃智巧。因为人正是凭借智巧,区别万物的。“无知之知”和“无知”不同,无知是人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原初状态,无知之知则是经历了有知后的无知,是一种比有知之知层次更高的智慧,是经过后天的修习,才达到的心性上的成就。知道了这二者的区别,就不会把孩童愚人的蒙昧无知和圣人的无知之知混淆。道家提倡返璞归真。但这“真”并非指孩童的纯真。孩童的纯真固然可贵,却还未经历过生活的历练,真正可贵的纯真是经受了世事洗礼的纯真。因此,修习心性未必需要隐逸山林,在喧嚣的俗世同样可以,人不妨将生活中的挫折、磨难当作命运对自己的考验。)



分节导读:作者以“命”作为《大宗师》篇的结尾。此节借子桑的悲歌说明不幸乃命之所赐,非人力所能控制。既然如此,人便应顺应命运的安排,坦然面对命带给人的一切。)

子舆和子桑是朋友。

一连下了十天雨,子舆说:“子桑恐怕要饿病了吧!”

于是带着饭去给他吃。

到了子桑的门口,就听到像是唱歌又像是哭泣的声音。

子桑弹着琴唱道:“父亲呀!母亲呀!天呀!人呀!”

声音微弱而诗句急促。

子舆进到屋里,说:“你吟唱诗,为什么这样不成调子?”

子桑说:“我在思索使我到了这般窘困地步的原因而不得其解。父母难道想要我贫困吗?上天无私地覆盖一切,大地无私地承载着一切,天地岂会偏私而让我贫困呢?探求使我贫困的原因而得不到结果。然而我到了这样的绝境,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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