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主旨阐扬人的行为应当合乎自然,顺应天性。 而滥用聪明、矫饰仁义的做法,都如同生理上的“骈拇枝指”一样,并非出乎自然,而是道德上的邪门歪道。 在作者看来,所谓的仁义智辩以及为名、为利、为家、为天下,虽然名目不同,却都是违反和伤害人的本性的,不但无益于人类社会,反而是有害的。 人类应该摒弃仁智,回复自然,这样才能停止纷争和罪恶,从而实现老子自然无为、返朴归真的社会理想。 (分节导读:此节作者用骈生的脚趾和歧生的拇指来比喻超出人的本性造作出来的仁义,认为仁义并非人本性使然,推行仁义、滥用聪明智慧,必然会对人性造成伤害。作者在此对儒家的观点进行了严厉地批判,认为儒家标榜的德行闭塞了人的本性,乃旁门左道而非天下正途。一如人不能因为野鸭的腿短就为它接长、鹤的腿长就把它截短,天下的事物都有其自然生态,本已各得其所,人既不应用强力去亏损它们,也不应刻意去修正它们。) 并生的脚趾和歧长的六指,是出于自然本性,却超出了人体所固有。 附生的肉瘤,是在形体上长出来的,却超过了自然本性。 多方造作仁义来施行,比列于人的五脏,却不是道德的本然。 因而并生在脚上的,只是连结着一块无用的肉。 歧生在手上的,只是长了一个无用的指头。 骈拇枝指地把仁义与五脏相比列而超出了五脏的实情,这种过于邪僻的施行仁义的行为,则是多方地滥用了聪明。 因而纵情视觉的人,会被五色所迷,耽溺文彩,彩色华丽花纹的服饰不就是光耀炫目的吗? 离朱就是这类人的代表。 纵情听觉的人,会被五声混淆,滥用六律,岂不像金、石、丝、竹和黄钟大吕等的音调吗? 师旷就是这类人的代表。 多余地施行仁义,高举德行和闭塞本性来沽名钓誉,不是使天下人喧嚷着去奉守不可企及的礼法吗? 曾参和史䲡就是这类人的代表。 多言善辩的,犹如累瓦、结绳般堆砌词语,穿凿文句,游荡心思于“离坚白”“合同异”的争论上,岂不是疲敝精神求一时的声誉而争执无用的言论吗? 杨朱墨翟就是这类人的代表。 所以这些都是旁门之道,不是天下的至道正理。 那些至道正理,不失其性命的实情。 故而结合的不为骈连,分枝的不为有余,长的不为多余,短的不为不足。 所以野鸭的腿虽然短,接长一截便会痛苦。 野鹤的腿虽然长,截断一节便会悲哀。 所以原本腿长的不能截断,原本腿短的不必接长,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噫!仁义不是人固有的真情吧! 那些仁人为什么如此多忧(去追求)呢? 况且,并生的脚趾,割开它就会哭泣。 歧生的手指,咬去它便要哀啼。 这两种情况,要么比应有之数多,要么少于应有之数,但其忧患却一样。 如今的仁义之人,独坐忧虑世间的祸患。 不仁义的人,溃乱生命实情贪图富贵。 所以说,仁义不是人固有的真情吧? 否则从夏、商、周三代依赖,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喧嚣多事呢? 要待钩、绳、规、矩来加以修正的,是削损了事物的本性。 需要绳索胶漆来进行加固的,是侵蚀事物的固然。 用礼乐来周旋,用仁义来爱抚,以安慰天下人心的,这违背了事物的本然状态。 天下万物各有本然状态。 这本然状态就是,曲的不用钩,直的不靠绳,圆的不凭规,方的不需矩,粘合的不用胶漆,捆束的不必绳索。 所以天下万物自然生长却不知怎样生长的,各得其所而不知怎样自选的。 所以古今的道理一样,不能用外力去亏损(事物的本性)。 那么仁义又何必连连不断地像胶漆绳索一样施加在道德之间,使天下人迷惑不解呢! (分节导读:此节承接上节阐述施行仁义对人本身的危害,用伯夷的死和道跖的死做类比,指出为名而死的士和为利而死的大盗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二者都迷失了本性,残害了生命,因此不能断言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在作者看来,完善即是随性随情,聪敏是善于内省,明察则是能够清楚地认识自己,“大惑易性”,人应该上不为仁义操守,下不行邪僻之事,虚静无为,逍遥于世。) 小的迷惑会使人弄错方向,大的迷惑会使人改变本性。 从哪里知道是这样的呢? 自从虞舜拿仁义为号召而搅乱天下,天下人便没有谁不是在为仁义而争相奔走,这岂不是用仁义来改变人原本的真性吗? 为此,让我们试着来谈论一下这一问题。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人没有不借助于外物来改变自身本性的。 平民百姓为了私利而舍弃生命,士人为了名声而舍弃生命,大夫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舍弃生命,圣人则为了求取天下人的幸福而舍弃生命。 所以这四种人,所从事的事业不同,名声也有各自的称谓,但他们为所求舍弃生命、损害人的本性这一点却是一样的。 臧与谷两个人一块儿放羊,都丢失了羊。 问臧做什么事情了,臧说是在拿着书简读书。 问谷做什么事情了,谷说是在和别人玩投骰子的游戏。 这两个人所做的事不一样,却同样丢失了羊。 伯夷为了求得贤名而饿死在首阳山下,盗跖为了求得私利而死在东陵山上,这两个人死的原因不同,但他们在残害生命、损伤本性方面却是相同的。 为什么一定要称赞伯夷而指责盗跖呢! 天下的人都在为某种目的而舍弃生命,那些为仁义而死的,世俗之人称他为君子。 那些为财货而死的,世俗之人称他为小人。 同样是为了某一目的而舍弃生命,有的被称为君子,有的却被叫做小人。 倘若就残害生命、损伤本性而言,那么盗跖也就是伯夷,又怎么能在他们中间区分君子和小人呢! 况且,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仁义,即使如同曾参和史䲡 那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认为的完美。 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甜、酸、苦、辣、咸五味,即使如同俞儿那样精通,也不是我所认为的完善。 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五声,即使如同师旷那样通晓音律,也不是我所认为的聪敏。 把自己的本性缀连于五色,即使如同离朱那样通晓色彩,也不是我所认为的视觉敏锐。 我所说的完美,绝不是仁义之类的东西,而是各有所得罢了。 我所说的完善,绝不是所谓的仁义,而是放任天性、保持真情罢了。 我所说的聪敏,不是说能听到别人什么,而是指能够内审自己罢了。 我所说的视觉敏锐,不是说能看见别人什么,而是指能够看清自己罢了。 不能看清自己而只能看清别人,不能安于自得而向别人索求的人,这就是索求别人之所得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得的人,也就是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的人。 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而不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无论盗跖与伯夷,都同样是滞乱邪恶的。 我于道德行为很感惭愧,所以于上我不能奉行仁义的节操,于下我不敢从事滞乱邪恶的行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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