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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景仁 | 回忆我的父亲(二)

 天下孝义人 2021-11-20


往期回顾 

·  三寸金莲的慈祥继母

·  陪父亲洗澡

作者:石景仁

敬嫂慈侄   承前裕后

正当一家人张罗着起房盖舍,憧憬着发家致富好光景的时候,在父亲二十四岁那年,伯父因生病被误诊暴死。次年,爷爷又撒手而去。农村有一种说法:盖新房要死老人。其实,那是因为老百姓盖房,全靠自己夜以继日的辛劳,老年人经受不住长期的体力透支所染成的悲剧。身体原本不好,又忍受着丧子精神折磨的爷爷也难逃厄运。爷爷和伯父的相继离去,对我们家来说,可是天塌地陷的灾难!父亲更是承受着巨大的悲痛和压力。
我们家是一个特殊的家庭。我的祖母死后,我的爷爷续娶后奶奶庞氏。随后奶奶来的,还有前家的三个孩子。后来,后奶奶又把她与前夫在王家所生的二女儿嫁给我的伯父,就是我的伯母。这在乡间被称作“亲做亲”。过去在富人家,这种婚姻好像不够体面。而在贫苦百姓家,两代联姻形成双纽带家庭,较为实惠,也更为紧密,并不鲜见。据说,爷爷还曾想让后奶奶带来的王家小女儿也嫁给我父亲,但遭到后奶奶的坚决反对。因为她认为我父亲“窝囊没出息”。她哪会想到,就是这个看不上眼的非生儿子,几年后却成了全家的顶梁柱,让她安度大半生,直至90岁,无疾而终。
爷爷不仅遗下后奶奶,后奶奶的王姓儿子,即我伯母的胞弟,本不属于这个家庭,无以为靠,也生活在我家。伯父则给父亲留下寡嫂弱侄,大哥七岁,二哥才三岁。就在这一年,母亲生下我的姐姐。面对这样一个陷入困境的复杂家庭,父亲的腰脊只要稍微软一下,就会分崩离析,彻底解体。伯父临终时,曾把父亲和伯母叫到病榻前交代后事,把大哥托给父母抚养。让伯母趁年轻,带二哥改嫁。但是,父亲从小没有得到过母爱,他深知母亲的呵护对孩子是多么的重要,他心灵的创伤,不能再延续给下一代,所以决意留住嫂嫂,诚心善待嫂嫂。从血缘关系上看,伯母显然是这个家庭的纽带。若以常人的思维,父亲难免萌生戒心。而他却一心想的是维持完整的家庭,承担起家族的责任,把两个侄子培养成人,只有这样才不愧对故去的哥哥。所以,他自己更加勤奋的在城里做生意,家里的事仍由伯母掌管。他十分谦让、敬重嫂子,甚至有些迁就、姑息。伯母出身贫苦农家,正直、刚强、勤劳、简朴,像男人一样扛起了家里的农事。她对石家忠心不二,除了那杆为她解烦的旱烟枪,生活别无它求。但伯母出身穷乡僻壤,生活习惯粗放,不擅长操家,脾气不好,连自己的生母也没少骂过。不过她把我们几个侄儿女也视如己出,对我们倒是从未沉过脸。母亲出身小市民家庭,善良、贤惠、文静、本分,不善农事,而长于料理家务,家中老小的针线营生全出自她的手,又能做出可口饭菜,一家人都愿意吃她做的饭。特别是两个哥哥,婶母做下饭并亲手调好才愿意吃。但是,母亲实在受不了伯母的冷脸和恶语,为了家庭和睦,常常忍气吞声。父亲也常劝慰母亲:“嫂嫂毕竟是缺一头儿的人,要多让兑她一些。”所以,虽然一肚子委屈,妯娌间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我们长大后,母亲多次提起这件事,让晚辈懂得理解,学会宽容。

父母亲和子女们(摄于1963年)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对我和姐姐、妹妹的成长并没有怎么刻意操过心,只是偶尔念叨几句,顺其自然而已。但对两个哥哥的成长,他倾注了大量心血。父亲文化不高,小时只在民国小学读过“人、口、手、脚、牛、羊”之类的书,充其量是初识字的水平。他一心要把两个侄儿培养成有知识的人。大哥学习好,一直念完大学。据我所知,当年大哥是我们村里仅有的两位高级知识分子之一。解放初,国家百废待兴,急需工程技术人员。他提前从山西大学水利专业毕业,投身国家水利建设。在河北省海河水系各干流上的大型水库,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父亲对侄儿唯一动过气的一次就是因二哥逃学,打了他两鞋帮子。那是实在教育无效的情况下发了怒。还是伯母出面袒护:“他一再不想念书,就算了。世上不念书的人多的是,人家还不活人了?”父亲曾多次提起那件往事。他说,那两鞋帮子就是要让他记住,不是大人不给他攻书念字,而是他实在不想上学。但父亲总是觉得当时太迁就嫂子,贻误了侄子的前程。二哥长大懂事后,也每每后悔不听叔叔的话,常苦于文化低,影响自己的发展。还是在太原工作时,有一次我去看他,发现在他办公桌上压着一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纸条,反映了他当时的苦闷心情。后来,我在闲谈中,得知他的孩子们都知道这件事。可见二哥的坦然态度,他是把自己小时的教训当作了鞭策后辈的动力。父亲对两个哥哥,可以说是疼爱有加,从不舍得让他们受委屈。解放战争期间,大哥随山西大学堂一度迁至北平。在那动荡的年代,联系常常中断,我们也朝不保夕,但父亲还是托北平的业界朋友代为支付侄儿的生活费用,可以随时支取。现代人无法理解的是,在大哥15虚岁时,父亲就为他完婚,让情窦未开的哥嫂闹出不少笑话。二哥也在18虚岁上被成家。在父亲心里,尽早给两个侄儿办婚事,是对嫂嫂最大的补偿和慰藉。因为二哥文化低,他操的心更多。他到太原谋生,就带二哥到太原。太原解放前夕,二哥被国民党抓去当兵,老百姓都已断炊,父亲让母亲带我们仨子女先行逃离,自己却留在太原,照顾二哥。一次,瞅住机会买通关系,带二哥出逃,在汾河桥被抓住。人家扬言要把他叔侄就地正法,二哥已吓得筛了糠。父亲对提审他们的阎军团长苦苦哀求,诉说家世,表示杀他自己无憾,但恳求开恩,留下侄儿的性命。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个团长被感动,竟然把叔侄二人释放!挨到太原解放,父亲终于给伯母把二哥安安全全带回家。回到孝义后,他又筹资给二哥办起了杂货铺。杂货铺生意惨淡,看二哥无所事事,生怕无事生非,又送到太原,进一家皮店当了学徒。后来二哥成为一名优秀工人,入党提干,成长为深受职工拥戴的企业领导干部。父亲之于嫂侄的尽责尽心,是常人所做不到的,甚至难以理解的。有一次,大哥所在单位对他政治审查,认为他在解放前能上大学,一定是剥削家庭出身,更不相信是由皮匠叔父所供养。三次派专人来家乡调查,确系实情,连来调查的人都对父亲的人品赞扬有加,肃然起敬。

父亲40岁生日家庭合影(摄于1950年)
时至今天,我们家族虽谈不上名门望族,却也人丁兴旺,连同再下两代,已达数十口之众。我辈兄弟姊妹五人,有四人读完大学。五人中,有三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农艺师,一个国家干部。我们的后辈,也都能本分做人,勤勉做事,不辱祖宗,益于社会,其中不乏德才兼备、有作为者。
在生存竞争的人类历史长河里,我们这个家族能繁衍到现在,要感谢历代祖宗。他们毕竟靠勤劳和智慧,成为社会的生存适者。而光大家族,则是由我的父辈开创的,父亲则是一位起着承前裕后的关键人物。父亲也以此感到自慰,觉得能面对父兄,也无愧祖宗了。在他身患绝症之后,虽然我们尽力回避真实病情,但他心中明白,自知来日无多,口中总是念叨没机会拍一张全家福照片。我告诉他,现在人家用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的办法摄影造假,我们也完全可以用现代制版技术合成一张。只要把在外地的大哥一家的照片寄回来就行了。信发出之后,老人眼巴巴等待,终未如愿,竟成终生遗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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