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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的下场(4)

 同心台爱心使者 2021-12-13

 其次,我们来看这句话是否适用于黛玉。很可能有人认为“贾”和“價”本来是一个字,“價”借用为“贾”,而在贾家子弟中,宝玉是最“善”的。所以,“玉在匱中求善價”,是指黛玉“待字闺中”,期待宝玉来娶她。这一说法乍看很合适,其实不能成立。因为第一,所谓“待价而沽”通常不问买者为谁,只问谁能出最高价钱。其次,如果一个买者不能出“善价”,沽者是可以不同意出售的。这两种情况都不适用于宝玉和黛玉的关系。首先,宝玉黛玉从小“耳鬓厮磨”,情投意合,黛玉根本不须“期待”,因此,即使“善价”是指贾宝玉,对于黛玉来说,早已是既成事实,根本不是“待”不待的问题。所谓“待价”,本来有“选择”一个最善价格的意义。对黛玉而言,她早已选中了宝玉。这一结论,不但她自己,连前八十回的读者,都认为早已定局。至于八十回后的故事,高氏续作虽有许多与雪芹原意不符,但在处理宝玉婚事与黛玉死去这一问题上,大致与原作相符。“玉在匱中求善价”这句话既是指八十回后的情节,显然与黛玉的结局不符。总之,黛玉对宝玉之爱,完全由于思想上志趣上的共同性,绝对不是“待价而沽”的封建社会买卖婚姻的关系所可比拟的。因此,此句与黛玉无关。

剩下来以“玉”为名的重要人物只有妙玉了。据警幻仙子册子上的题辞,宝钗的称“金钗”,黛玉的称“玉带”,(带字谐“黛”字音),单用“玉”字的,正是妙玉册子上的题辞。但是妙玉既然是个出家人——或者,照她自己的说法,是个“槛外人”,怎么会“在sx匚卖中求善价”呢?其实,曹雪芹对于这位“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的“妙公”,早已看穿了她的变态心理。而此人的结局,在第五回警幻仙子的画册与曲子中,也早已安排得确切无疑:“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在曲子中说得更明白:

    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    王孙公子叹无缘?(第五回)

从雪芹原著前八十回的故事中,尚看不出妙玉的下场何以会如此之惨。唯一可以看出“妙公”的。云空未必空”的苗头是她对宝玉的矛盾的心理状态。一方面,她在栊翠庵中对宝玉那样矫情撇消(第四十一回),另一方面,在宝玉的生日,她竟给他下了个“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邢岫烟语)的自称“槛外人”的寿帖(第六十三回),这正是“云空未必空”的最好注解。按理说,既然是出家人,就应该万缘皆空,与世无争。然而据她的老邻居邢岫烟说,她当初在苏州玄墓蟠香寺修炼时,“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才“投到这里来”(第六十三回)。这就说明她在苏州曾一度“待价”,没有结果,才到贾府来卖弄她的“高”“洁”。她在大观园的栊翠庵中,对于常见的十二钗中的才女和后来加入的宝琴,李氏姊妹,邢岫烟,香菱等能诗“慕雅”的女子,都不在她眼下,甚至于连最为清心寡欲、与世无竞的李纨,也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但她知道妙玉对宝玉却还肯赏脸,所以想要栊翠庵的红梅,还得派宝玉去才弄得来,尽管“也不知费了”他“多少精神”。而宝玉的《访妙玉乞红梅》诗,称栊翠庵为蓬莱,称妙玉为“嫦娥”,又称梅花离开庵中为“入世”(第五十回),表明他对于妙玉的心境也是有所了解的。这位善作《西崑》艳体的少年公子,显然想到了李商隐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那种寂寞情味。宝玉也知道妙玉也赏识他“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换句话说,是了解她的心境的,才赏他一页寿帖。邢岫烟听了这话,又“细细打量了”宝玉一番,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第六十三回)    这些都是前八十回中的情节,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出“宝”、“黛”、“妙”三“玉”之中,究竟是谁“在奁中求善价”。但这一联所暗示的情节显然是在八十回以后。因此,句中的“善价”究何所指,“待”的实际情况如何,仅就现有材料,都无法求得“悬解”。我们只知道她的结局是极惨的:“欲洁何曾洁,……终陷淖泥中”。“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待善价”的结果如此。从她的曲子《世难容》的末句“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来看,似乎在这“待善价”的过程中,曾有过一些王孙公子向她求亲,遭她拒绝。如果如此,则其事应在贾家败落,栊翠庵被焚或被封,她被迫还俗或流寓他处之后。而所谓“风尘肮脏”,应该是说她“堕落风尘”。这话在旧社会中的意义是沦为娼妓,所以说她是“白玉遭泥陷”,这当然要比被“王孙公子”娶去不幸得多。雪芹写这位表面上冰清玉洁,高雅无比的才尼,其实是一个矫揉造作,虚伪矛盾的变态心理的典型。以“风尘肮脏”来结束这个“嫦娥”的故事,又是雪芹全书中大大小小的无数今昔对比、盛衰悬殊的例子之一。妙玉故事的首尾都有了轮廓,只有她“在奁中求善价” 这一段情节,以及怎么在这一过程中会流落为妓,这一故事无从重建。是否有这样的可能:她还俗以后有许多王孙公子向她求婚,她却高不成、低不就,都看不上眼,最后她挑中了的,(或有大势力者迫她出嫁的)却是个流氓坏人,不久把她卖入“烟花巷”。这当然比嫁给任何王孙公子坏得多,所以曲子的结论是:“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雪芹无疑知道明末许多沦为名妓的才女如卞玉京、马如玉、柳如是等后来都削发为尼或嫁后又削发。前人小说中也有许多女主角因身世不幸而遁入空门的故事。妙玉则先已遁入空门,却又待价而沽,末了又堕落风尘。雪芹这种一反旧传统的写法,不但是前所未有的创造,也讽刺了“色空”观念的虚伪性。

 本节附记

    脂评十六回残本第一回在“玉在奁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两句之间加夹批云:

    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

在这句批语下面空两三字以后又批道:

    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

这里所谓“二玉合传”,乃指上文神话故事中绛珠仙草(黛玉)与神瑛侍者(宝玉)的故事。而所谓“二宝合传”,则是认为此联各句上的第一字“玉”与“钗”乃是指“宝”玉与“宝”钗。这两条批语是自相矛盾的。前一条说上句“玉在奁中”如果是说黛玉,则下一条“二宝合传”一语又明明把上联“玉在奁中”的玉指宝玉。至于前一条批说,“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也不可索解。第一回中只“表过”黛玉的前生绛珠仙草,并未说到黛玉;而宝钗则任何地方也没有说到,更不用说“紧接上”了。如果说这条批语中的“黛玉”、“宝钗”即分指此一联的上下句,则不但与下条“二宝合传”明指上句为“宝玉”相矛盾,而且黛玉不可能有“在医中”待价而沽的故事,已如上述。因此,我们认为这上一条批语,可能是评别处之文误录在此,或《风月宝鉴》初稿中有适用此条批语的文字,雪芹重写时已删去,以致批得不对头了。这个残本的第一回中别处也有批得不对头的情形,如甄士隐对《好了歌》的注解,批语把“如何两鬓又成霜”指为“黛(原误作'贷’)玉,晴雯一千人,”而谁都知道书中这两人死得最年青,都不到二十岁,如何能说“两鬓成霜”?又如前面第八页下面眉批都不在所指正文之上,“若云雪芹披阅增删……”一条,应在第八页上面,“甲午八月泪笔”一条眉批,则竟写到下页去了。可知此残本批语内容虽可贵,但因过录时位置错误,或原文已有删改而与原批所指情节不同,在应用脂评时亦不可拘泥。如果批语与正文内容有歧异或矛盾,则当然要以正文为准。其歧异或矛盾的原因可能说明原文增删改变的经过,则是属于版本学上的另一种问题。有的矛盾则仅仅是由于过录时抄错了文字或放错了地位,那是可以用校勘学来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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