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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秀萍 | 流水席上的臊子面

 时光捡漏 2021-12-14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小时候,最盼望的是村子里过红白喜事。一则有热闹可看,最主要的是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油汪汪的臊子面。

只吃面不喝汤,是家乡人约定俗成的吃面规矩。吃臊子面之前先端一小碗汤泼洒在地上以示敬天地,敬天地之后的汤就被称为“福把子”,再回到锅里翻滚入味,寓意着人人都吃到了福气,尊长者吃完的汤也被称为“福把子”,回到锅里大家继续吃。吃完面的汤一次次回到锅里,和原来的汤融合在一起,再舀到碗里,循环往复。在这种回汤的习俗下,全村男女老少同吃一锅汤,在外工作的不管官有多大,回到村里对涎水面(臊子面)照吃不误。

老辈人常说最香的臊子面在流水席上。在翻滚的臊子汤中,各种调料的精华充分融合,因而臊子汤越滚越香,还可以高温杀菌。“臊”字拆开是指古代祭祀时放在桌上的肉。周朝,君王每次向鬼神祈福后,天子就把祭肉分给大臣和诸侯,意味着将神灵的护佑赏赐给他们。到了秦朝,祭肉的赏赐范围扩展到贵族和参战的士兵。后来,底层人民也开始享受珍贵的祭祀肉。由于人口众多,只有将祭祀肉切成碎片,才会有更多的人受到神灵的护佑,遂逐渐演化成了今天的臊子肉。在食物匮乏的过去,人们哪里舍得将美味的臊子汤倒掉?看似简单的饮食习俗中蕴含着勤俭节约的生活智慧。

坐在宴棚内一碗接一碗地吃着热腾腾的臊子面,那是身份的象征。我们这些小屁孩往往是入不了席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碗碗油汪汪的臊子面被端进棚里,空气中弥漫着臊子面的香味,垂涎三尺的我们只能望“面”兴叹。伙伴们干脆啥地方也不去,就绕着棚玩,却常常像丢了魂似的,踢毽子、打沙包老是出错。

偶尔跟在父亲身边蹭一顿臊子面,常常吃得小肚子滚圆滚圆的。要不就是母亲趁着给人家帮厨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碗臊子面,我蹲在锅台后边大口地朵颐起来。

在农村,臊子面既当菜又当饭,面菜合一,讲究礼数的家乡人用臊子面款待亲朋好友,在婚礼或葬礼等重大场合举办一场隆重的臊子面宴席在农村必不可少。

在农村,一家的事就是全村人的事。为了筹备一场隆重的臊子面宴席,前一天下午,全村的妇女都会来帮忙,一碗美味的臊子面离不开五样配菜。妇女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择菜,将寓意着日子红红火火的红萝卜擦丝、剁碎;把蒜苗洗得白亮亮、绿森森,用针或刀划成细丝,再切成极小的方形或菱形,寓意着生机勃发;把寓意黑白分明的木耳、豆腐切丁;再由村子里巧手的媳妇摊出象征富贵的薄而匀称的鸡蛋饼。妇女们在菜刀叮当作响的交响乐中家长里短地絮叨着,人群中不时飞出阵阵欢快的笑声。偶有男人过来插科打诨,大家呼啦一下围住他,几句酸话惹得新媳妇脸上泛起阵阵红晕。黑老锅里的肉冒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小孩围着已经搭好的宴棚嬉闹着,棚下主事的能人对着一堆或蹲或站的男人分配着第二天的任务。

第二天一大早,远在十里八乡的亲朋都赶来吃臊子面。臊子面是红白喜事的序曲。夜,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村子中央雾气缭绕,人头攒动,炉膛中炉火正旺,一旁大黑老锅内的水翻着浪花,白森森的面条在锅内打两个滚,麻利的主妇就用细竹竿做成的“筷子”将面条捞进直径一米的盆子里,旁边一口大锅内红艳艳的臊子汤泛着白沫。雾气缭绕下是一张张黝黑却兴奋的脸庞。鼓风机声、碗碟相撞声、嬉笑声、打闹声混成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臊子面的香气,白瓷碗里红油盖顶,汤上浮一层绿莹莹的漂菜和黄灿灿的鸡蛋饼,每碗只盛一筷头面,面下压着肉臊子和底汤菜,看一眼口舌生津,吃一口唇齿溢香。臊子面汤色泽鲜红,味道酸而不涩,红油辣而不燥,香而不腻,滚烫滚烫的臊子汤泛着白沫;面条色白质硬、白中闪亮,又细又长,薄而筋道,捞出来也是根根分明。臊子面上的红油一口吹不透,简直分不清哪碗是汤,哪碗是面。

“面来了!”“小心烫”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精壮小伙子端着盘子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男人们在席面上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新近发生的热门故事。远远望见熟人就赶紧走过去握握手,寒暄几句。小脚的老太太也颤巍巍地来到棚下,就为了吃上几碗馋了好久的臊子面。

一般都让尊长者坐上位,乡间看似简单的臊子面席也是一个教化的课堂。圆桌中央一定少不了一盘围着肘花、皮冻的拼盘。红艳艳的臊子面冒着热气,“哧溜哧溜”的吃面声此起彼伏,几碗面下肚,一股暖流传遍全身。话也活泛了起来,棚内气氛热烈了起来,粗犷和尖细夹杂在一起,喝酒、划拳声一浪高过一浪。个个吃得酣畅淋漓,男人们松松裤带继续吃,大姑娘小媳妇也没有了平日的矜持,这一天都放开吃,有的吃得直喊肚子疼,小伙子们干脆来一场吃面比赛。热腾腾的臊子面、热腾腾的人群,主家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地说“多吃点!都吃好!”  

为了吃上臊子面,伙伴们放弃了热被窝,起个大早,或夹杂在人群中,或跟在大人身边,瞅准机会咥上几碗臊子面,用衣袖把嘴一擦,又开始游戏。

在家乡,结婚吃面、丧事吃面、升职吃面、乔迁吃面,过寿也吃面,农村的大情小事哪一样不是在臊子面中拉开帷幕的?这一锅红油汤一滚就是三千多年。

参加工作后,外乡的同事难以接受这种臊子面的吃法,有人干脆不吃面。有几年时间,我也抗拒吃流水席上的臊子面。

前几天,回老家参加葬礼,清一色的服务队承揽了臊子面的所有制作和端盘服务。择菜、洗菜分工明确,捞面、端盘、洗碗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我欣喜地发现农村的臊子面宴席不仅开始不回汤,而且吃过的碗用流水清洗干净才继续使用。

在全村人都帮忙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中,我也急忙加入帮忙的大军中,隔壁的大嫂给我一个围裙,对门的婶子递给我一把菜刀,在择菜和切菜中叙说着往事,久不回乡的隔膜瞬间消失殆尽。

蓦然回首,才发现最喜欢的还是流水席上那其乐融融、充满人间烟火味的臊子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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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靳秀萍,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多篇散文发表在《西安日报》《文化艺术报》《宝鸡日报》《菏泽日报》《三门峡日报》《芜湖日报》和《娄底晚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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