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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里·口外

 平型关杂志 2021-12-19

口里·口外

侯付廷

第一部:口里

      穷人无闲日,我终于向矿领导请了几天假决定去包头参加妗妗的葬礼了。正值盛夏,同车有父亲和二个舅舅,有弟帮着开车从老家出发一路向北驰去。

  越往北车辆越来越少,山西延绵的群山渐渐隐去,接下来更多的是漫漫荒漠。天空也越来越湛蓝起来,云层越来越作棉絮状均匀地摊开在天空,高速两旁的玉米一片片向车后涌动,不时有一群群羊在山坡上慢慢游荡,只是不见骑马的牧人,也听不见那悠扬的爬山调,更遥远的地方也没有美丽的姑娘,没有毡房。

    这就是我二十年多年前来过的地方?

      出行前我去姥姥居住的地方特意停驻了许久,门前那口老井早已经被几块大石板封堵了起来。记事起这口井就一直扎根在那里,最初样子是前端一副大圆木叉架,横杆插在一个入地很深带圆孔的大石墩里,辘轳上绕着一坨麻绳,绳的一端固定在辘轳上,另一端有一个铁匠打的带锁闭功能的铁钩。这个地方,是个让十二岁就失去父亲的我母亲充满悲伤的地方。

      那个年代水桶是木头做的,浸过水的木桶冗沉又笨重,空桶放下去小孩子是绝对摇不上来的,于是在后来挑水人的呵斥责骂声中帮助把一桶桶水提起来,这情形母亲亲历过一大段时光。

      这是我每次经过都会关注它的唯一理由。

      大门被近百年的风雨冲刷接近倒塌。自从姥姥离去,四十多年我进去的次数数得起来。听母亲讲,姥爷生性懦弱,弟兄们分家时他分了又冷又矮的东房,姥姥去世后舅舅们就已把房子卖了,买家拆除后只剩下房的东墙还在充当着围墙的功能。正房和南房仍在歪歪扭扭支撑着,瓦楞间长着的枯草在风中微微抖动,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想起小时和姥姥在一起断断续续生活过十几年的点点滴滴的画面,心底不由泛起无限的悲怆。

      父亲今年八十五了,这次他直意跟着去,他说有生之年这是最后一次去口外了。同车二舅也七十多,三舅也六十多了。弟弟年轻一路上盘问众多亲戚走口外的原由,三位老者相互回想,相互纠正,相互补充,慢慢揭开尘封已久的往事。

     “你姥姥娘家是个盈实的大户人家,解放初期搞土改,你姥姥父亲一家被清算扫地出门。本地人把他家所有财产分光了也就消停了,毕竟有地有房的人也是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又不是恶人,农忙时雇佣些帮忙的短工往往也是自己吃粗粮让短工吃细粮……”

      “那过去人们不是说农民给地主干活是被地主拿皮鞭抽打了?”

      “哪里的事,你见过现在有钱人建别墅主家打人?”舅舅问道。

     “清算完后上面工作组认为搞的不彻底,于是从阜平调过贫民团,你姥姥父亲吓得躲到了你姥姥家,白天山沟藏着,半夜回来拿点吃的。一天工作组来人做你姥爷工作:运动快结束了,你让他回来交待清楚就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了,政府的政策是坦白从宽……

      结果你姥爷乖乖领人把你姥姥父亲给找回来了,却被五花大绑,让阜平人吊着打。能说的都说了,打急了就乱说:这里有银元,那里金条。一搜没有,看榨不出钱财,本地人又揭发出他一亲戚是国民党官员,他家必定藏有手枪,于是接着打。他看出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了,借口解手用皮袄一遮头,投井自杀了……”

     车内一片沉寂。本来这次妗妗年事已高又长期疾病缠身,听到她去世消息,母亲说不用再受罪了,同车人也不觉得是件太悲痛的事,结果往事一陈列出来,让人心底泛出太多凄凉。

      我是喝过无数口那井水的,顿然觉得一种残血的味道从心里升腾到喉咙,一股腥味从鼻息间涌出。

      我有时是相信命运的,也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因果的。

      母亲不止一次给我讲过,她的姥爷死后,我姥姥给他弟弟腿上绑了几块钱做盘缠直指口外逃生而去。

第二部:口外

     我第一次到口外是在八七年,那时年少轻狂,世界那么大就是想出去看看,怀揣着和三毛一样躁动的心,背负着几本书就奔前程闯天下去了。

     那时大舅妗妗还没退休,表弟表姐妹们都事业有成,那位投井而早去前辈的儿子好像已经是303厂长的职位。在包头众亲友们家作短暂停留,我便马不停蹄的继续北去,去寻找属于我的诗和远方去了。

     三十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此时的包头早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往日的少年都已鬓发如霜,过去驰骋职场的前辈儿孙缠膝在颐养天年。

      下榻在铝厂招待所,黄河水在东河区这里绕了个弯缓缓南泻,大青山早已没有了鹿鸣,阳面剥蚀残余的山体裸露着,神色凝重,巍然天成,山峰峥嵘尽显千年沧桑。山脚下的京藏高速、包茂高速车水马龙,如成群戏闹的玩童挑逗着这位山体老人,不让她沉睡不让她老去。

      口外,父亲的舅舅,母亲的舅舅,我的舅舅,早已作古,饭局上老者们一一指认介绍着各自宗族后辈,感慨着岁月轮回世事无常的变迁。

      妗妗的告别场面,哀乐响起,生者云集。回望前辈从口里到口外的蹉跎足迹,踟蹰思索人世无尽的悲欢离合,那些已经远去的,正在亲历的,满心期冀的,层层叠加,推陈出新,总是让人缅怀沉思,憧憬不止。

      折返回口里好些日子了,在这沉寂的冬夜,万籁俱寂,在这五台山的深山里,一年又将逝去。在半睡半醒恍惚间,稍不留神,国事家事天下事便一鼓脑从门隙跨到你床头,又钻入你脑海让你彻夜难眠。凉意里一次次咀嚼着人世百味,一次次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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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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