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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两汉 东方朔《七谏·缪谏》赏析

 一君木子 2021-12-25

一君木子

七谏·缪谏

两汉 东方朔

怨灵修之浩荡兮,夫何执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愿承闲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讳。

卒抚情以寂寞兮,然怊怅而自悲。

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

驽骏杂而不分兮,服罢牛而骖骥。

年滔滔而自远兮,寿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烦冤兮,蹇超摇而无冀。

固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错。

郤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无王良之善驭。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

不量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论世而高举兮,恐操行之不调。

弧弓弛而不张兮,孰云知其所至?

无倾危之患难兮,焉知贤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进富兮,节行张而不著。

贤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党誉。

邪说饰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隐而避匿兮,谗谀登乎明堂。

弃彭咸之娱乐兮,灭巧倕之绳墨。

菎蕗杂于黀蒸兮,机蓬矢以射革。

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

以直鍼而为钓兮,又何鱼之能得?

伯牙之绝弦兮,无锺子期而听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类者相似。

飞鸟号其群兮,鹿鸣求其友。

故叩宫而宫应兮,弹角而角动。

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

音声之相和兮,言物类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

列子隐身而穷处兮,世莫可以寄讬。

众鸟皆有行列兮,凤独翔翔而无所薄。

经浊世而不得志兮,愿侧身岩穴而自讬。

欲阖口而无言兮,尝被君之厚德。

独便悁而怀毒兮,愁郁郁之焉极?

念三年之积思兮,愿壹见而陈辞。

不及君而骋说兮,世孰可为明之?

身寝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扬。

众人莫可与论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乱曰:

鸾皇孔凤日以远兮,畜凫驾鹅。

鸡鹜满堂坛兮,鼉黽游乎华池。

要褭奔亡兮,腾驾橐驼。

铅刀进御兮,遥弃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树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瓯登于明堂兮,周鼎潜潜乎深渊。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评析

    《七谏·谬谏》是汉代辞赋家东方朔创作的一首诗,为《七谏》的末篇。此诗代战国诗人屈原言说,先写屈原因楚怀王而悲痛、失望,再痛斥奸佞之徒以巧伪愚惑君主,造成了贤臣避世,然后表现作者自己积极用世的强烈愿望,最后因不愿随波逐流而理想破灭,又重新泛起内心深处的悲苦,表现了作者求谏汉武帝的希望和抑郁失志的悲哀。全诗善于运用富于哲理意味的比喻,语意委曲,感情沉重。

注释

谬谏:作者谦虚的说法。谬,狂者之妄言。

操:志向、意志。

太:“大”。隍(huáng):没有水的护城壕。

承:“乘”,趁着。

闲:清闲。

志:志向。一本作“忠”。

犯忌:冒犯尊长的忌讳。

干:触犯。

讳:有顾忌而躲开某些事或不说某些话。

匮:柜子。

贯:贯穿,穿连。

珠肌:珠宝。玑,不圆的珠子。“贯鱼眼与珠玑”也即“鱼目混珠”之意。

服:古代一车四马,中间的两马为“服”。这里用作动词,即驾在车当中。服罢牛,用疲惫的牛驾在车当中。

滔滔:水流的样子。这里指岁月的流逝。

悇憛(tú tán):忧愁苦闷的样子。烦冤:烦闷冤屈。

蹇:发语词,无意义。超摇:心中不安定。

错:“措”,举措。

策:鞭打,鞭策。驽骀:劣马。

王良:春秋时晋国的善御马者。《楚辞补注》:“许慎云,王良,晋大夫御无恤子良也,所谓御良也。”

凿:器物上的孔眼,是容纳榫头的。

枘(ruì):榫头。

  矩矱(jǔ huò):法度,这里引申为尺寸。矩,画直角或方形的工具。矱,尺度,法度。

论世:观察世道。

高举:推崇优良品行。

调:调和,协调。

推佞:推举奸佞小人。

进富:进献富人。

张:扩张,推广。

著:显著。张而不著即不能推广发扬。

朋曹:朋辈,这里指谗佞小人。

党誉:互相袒护称赞。

正法:公正的法律。

弧:违反,违背。

  彭咸:相传为殷时贤大夫,因谏其君不听,投水而死。《楚辞补注》:“彭咸以伏节死义为乐,而时人弃之。”

  巧倕(chuí):亦作“巧垂”。相传尧时巧匠名倕,故称。《吕氏春秋·离谓》注:“倕,尧之巧工”。

  菎蕗(kūn lù):香草名。《楚辞章句》注曰:“香直之草。”黀(zōu)蒸:麻秸,古时用作燃料或照明。

  蓬矢:用蓬蒿做的箭。革:本意是没有毛的兽皮,这里指犀皮做的盾。

蹇驴:跛足的驴。

   伯牙:春秋战国时期晋国大夫,著名的琴师。《吕氏春秋·本味》记载,伯牙善鼓琴,只有挚友钟子期完全理解琴意,子期死后,伯牙终身不再鼓琴。此句比喻说明贤臣不得明主,只得缄口不言。

  和:卞和,战国楚人。《楚辞章句》:“昔卞和得宝玉之璞,而献之楚厉王,或毁之以为石,王怒,断其左足。武王即位,和复献之,武王不察视,又断其右足。和乃抱宝泣于荆山之下,悲极血出。于是暨(及)成王,乃使工人攻之,果得美玉,世所谓和氏璧也。”

剖:治,琢。

  叩:敲击。

宫:古代五音(宫、商、角、徵、羽)之一。此句比喻说明君臣、同僚之间同气相求,同声相应。

  弹:手指敲击。角:古代五音之一。《楚辞补注》:“《庄子》云,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淮南》云,调弦者叩宫宫应,弹角角动,此同声相和者也。

注:叩大宫则少宫应,弹大角则少角动。

举:飞。

景云:祥云。

  音声:古人认为“声”和“音”并不完全相同。《礼记乐记》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音特指有节奏的声。

势:形状。

错:“措”,放置,安放。

列子:列御寇,战国前期思想家,是老子和庄子之外的又一位道家思想代表人物,与郑缪公同时。其学本于黄帝老子,主张清静无为。

翔翔:本作“翱翔”。

薄:依附,依靠。

阖:闭。

便悁(yuān):忧愁。

毒:怨恨。

骋说:尽量说明白。

乱:结语。这段乱词是《七谏》全篇的结尾。

凫:水鸟,野鸭。

鴐(jiā)鹅:野鹅。

鹜:鸭子。

堂坛:殿堂和祭坛。高殿敞扬为堂,平场广坦为坛。

鼃黾(wā měng):蛙的一种。鼃,同“蛙”。《楚辞章句》:“鼃黾,谕谗谀弄口得志也。”

要褭(yǎo niǎo):“腰褭”,古代的骏马。

橐(tuó)驼:即骆驼。

铅刀:用铅做的刀,不锋利。这里指鲁钝不敏锐的人。御:进献。

太阿:古代利剑的名称,亦作“泰阿”,相传为春秋时欧冶子、干将所铸。

玄芝:神草。

旖旎:旗帜随风飘舞的样子,这里指枝叶繁盛。

甂(biān)瓯:瓦制的盆。

周鼎:周代传国的鼎。

君王糊里糊涂令人怨叹,他的意志为何常变不坚。

悲痛大山为何要变为池塘,为何江河能够枯竭水干。

我愿趁君闲暇进献忠言,又恐触犯忌讳遭人毁怨。

终于压抑情感缄默不语,然而内心懊恨悲伤无限。

美玉石块同匣并放,鱼眼宝珠一起贯穿。

劣马骏马混杂不分,老牛驾辕骏马却驾两边。

岁月不停流逝一去不返,年纪衰老一天不如一天。

我满腔忧愁啊烦闷难遣,前途无望心中总觉不安。

本来时俗之人就善于取巧,废弃法度又把政令改变。

闲置那千里马不去乘驾,偏偏赶着劣马一路蹒跚。

当今世上难道没有良驹,实是没有王良把它驾驭。

骏马见执鞭者不是好御手,因此骏马飞蹄绝尘远去。

不度量凿孔就削木柄,恐怕尺寸大小不会相同。

不分辨世风便推崇美德,恐怕清高品行难以合众。

强弓松弛没有拉张,谁能说清它射到何方。

国家未出现倾危之难,怎知贤士是为国捐躯而亡。

世俗推佞为贤进用富人,美好品行难以推广发扬。

贤士遭受排挤孤立无助,群小营私结党相互吹捧。

邪说被美饰仍非正道,违背法度自是不公平。

忠直贤良只好隐居避世,谗谀之徒登堂发号施令。

抛弃彭咸以伏节死直为乐的高贵品德,废除了巧倕用以规矩曲直的绳墨。

香竹与麻秸混杂作燃烛,用蓬蒿做利箭去把盾牌射。

没有皮鞭驾驭跛脚之驴,哪条道路能够走得到底。

用直针做鱼钩,又怎能钓到什么鱼?

俞伯牙破琴绝弦不再抚琴,是因为失去了知音钟子期。

卞和怀抱玉璞痛哭泣血,哪里有良匠把它琢治成美玉。

音调相同才能声调和谐,族类相同自然心齐力协。

飞鸟鸣啼是为求呼同伴,麋鹿呦鸣意在呼唤友朋。

叩击宫调则宫声相应,弹奏角调则角音和鸣。

猛虎咆啸则谷风即起,神龙腾飞则彩云簇拥。

音声一致和谐流转,事物同类相互感应。

方与圆形状不同各相异,势难把它们错杂相配在一起。

列子隐居避世身处困窘,皆因世道混浊无所托依。

众鸟群飞成列成行,凤凰独飞无凭无依。

遇浊世不得志难展宏图,愿隐居岩穴中聊以逃避。

我本想对国事闭口不谈,但曾经受君恩厚重如山。

我独自忧愁心怀怨愤,愁怨无穷无尽恨绵绵。

积愁聚怨已经多年,只望见君一面陈诉忠言。

未赶上贤君无法倾尽衷肠,时世昏暗谁能将真伪明辨。

身卧病整日里忧愁烦闷,感情压抑难以表达忠心。

无人可以同我共论政道,可怜我的忠心难通于君。

尾声:

鸾凤孔雀日益飞向远方,野鸭野鹅却在家中喂养。

呆鸡笨鸭充满殿堂庭院,青蛙悠然游于芳华池塘。

骏马要袅奔走逃亡,骆驼驾车踟蹰道上。

把锈钝的铅刀进献君王,太阿利剑却被远抛一旁。

把玄芝灵草拔除干净,荷花山芋却到处栽种。

橘树柚树日渐枯萎凋零,那苦李却长得枝叶繁盛。

瓦盆陶罐陈列在明堂,周鼎却抛在深渊之中。

黑白颠倒自古就是如此,我又何必怨恨当今世风!

赏析

    《七谏·谬谏》渗进了作者自己求谏汉武帝的希望和抑郁失志的悲哀,所以虽是模拟之作,较之其他六章,就显得感情沉重,语意委曲。

    全诗正文大致可以分为四段。第一段从“怨灵脩之浩荡兮”到“骞超摇而无冀”。这一段主要写诗人屈原为楚怀王“执操之不固”而悲痛、失望。“悲太山之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以夸张的语言形象地传达了诗人强烈深广的哀怨。“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驽骏杂而不分兮,服罢牛而骖骥。”面对昏君的贤佞不分,诗人欲谏犹止,欲罢不能。当此年光流逝,衰朽在即之际,“承闲效志”的时机已不多,这是内心进一层的苦闷与彷徨。

    第二段从“固时俗之工巧兮”到“安得良工而剖之?”这一段进一步痛斥奸佞之徒以巧伪愚惑君主,造成了贤臣避世,“谗谀”竞进的严重危机;同时也表达了诗人(和作者)怀才不遇的悲愤和积极用世的强烈愿望。诗人仰望苍天,疾声质问:“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第三段从“同音者相和兮”到“言物类之相感也”。这一段作者调转笔锋,文气一变,波澜不惊,怀才不遇的悲愤为积极用世的强烈愿望所淹没,一种充满理性之光的美好憧憬逐渐升华,使诗人复杂的感情得到暂时的净化和舒展,这就是对君臣遇合、贤臣明主的热烈向往和期待。

    第四段从“夫方圜之异形兮”到全文结束。这一段诗人的感情又骤然出现一个大的迭落,因不愿随波逐流而含冤被放的现实破灭了闪光的理想,内心深处的悲苦又重新泛起。尽管为了保持清白的节操而甘心隐居自托,而区区之心却难以割断对君主的眷恋。在这“身疾寝而日愁”的时刻,仍然执著地“愿一见而陈词”,照应前文“寿冉冉而愈衰”的话。切切忠谏之情,仿佛韩愈的诗句“本为圣明除弊政,敢将衰朽惜残年”。

    正文这四段在表现手法上有一个很大的共同之处,也是全诗的一个艺术特点,就是善于运用富于哲理意味的比喻,诸如“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夫方圜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等。特别是第三段,句句都是类似的比喻,“故叩宫而宫应兮,弹角而角动”,衍化《庄子》之文,理趣精妙。而且这些富于哲理的比喻,正像屈原的作品一样,往往可以按照诗人的审美理想,划分为两大对立相反的形象系列,思想深邃,情感丰富,既能以理服人,又能以情动人,强化了“谏”的效果。

    东方朔一生直谏,多遭冷落,这篇讽谏如其人之“不登用”也是预料中的事,然而究竟写了,也许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也许是“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拯救了我的灵魂”(恩格斯语),至于狂者之妄言为谬,名之《谬谏》者,或谦虚,或幽怨,或愤激,抑或兼而有之。

正文之后还有一段乱辞即尾声,是《七谏》全篇的结尾,而不是《谬谏》一篇的结尾。这个结尾主要化用屈原《九章·涉江》的尾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意亦相似。

作者

    东方朔(前154年—前93年),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省陵县)人。性诙谐幽默,善辞赋,被人们称为大隐。汉武帝即位初年,征召天下贤良方正和有文学才能的人。各地士人、儒生纷纷上书应聘。东方朔也给汉武帝上书,上书用了三千片竹简,两个人才扛得起,武帝读了二个月才读完。他在武帝朝中任太中大夫。武帝晚年爱好道家成仙之术,和他很亲近。西汉著名文学家,著有《答客难》《非有先生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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