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蔷薇花香 □一川 四月的傍晚，暖风徐徐，路旁粗大的梧桐树浓荫匝地，小区栅栏垂挂着蔷薇花，粉嘟嘟开得正艳。她穿着湖蓝色的裙子，下班走在人行道上，裙子上白色小蛱蝶，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从蔷薇花上飞落到裙子上，还是从裙子上扑闪着要飞到花丛中。 日子过得真快，再过一个多月，自己就要正式退休了。她边走边想。 有时候站在镜子前，扭转着腰身，觉得自己美美的，还年轻着呢。 下班前，学校会计室老李提醒自己，要准备好退休手续。 自己是一名中学英语老师，副高职称，从教35年，也算桃李满园了。家庭幸福，身体健康，女儿在南方一所高校读博士。本来还想申请延迟退休，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好多符合条件晋升副高职称的老师还在排队，焦急地等着自己空出名额呢。自己哪天退休，人家比自己都算得清楚。如果自己真的申请延迟退休，学校是否同意暂且不说，恐怕这个消息一旦散布出去，自己就会被人骂死。做人要明事理，知进退。 回顾自己教学生涯，倒也顺利。唯一遗憾的，自己没有一次获得过上级部门的“优秀”表彰，甚至一年一度的年度考核，自己也只是“合格”而已。 以前也没特别在意，自己周围的男教师、女教师、老教师、新教师，好像都有市、县优秀班主任、先进个人、教学能手等这样那样的表彰，而自己竟然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荣誉，她觉得自己好奇葩，也觉得很委屈。 她真的很想找校长，或者年级主任说，自己需要一个“优秀”。可是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开口，还有一个月就退休了，竟然向领导要“优秀”。恐怕传出去会是一个很大的笑话。 她知道自己也不是不够优秀，也不是没有机会获得“优秀”，可就是这么阴差阳错，自己一次又一次和“优秀”擦肩而过。 一阵风过，夹带着蔷薇花的香气，在鼻翼缭绕，似有若无，又随风而去。 大学一毕业，自己被分配到一所乡镇初中。那时，和自己一起工作的还有很多民办教师、合同教师。民办教正在分批转成公办教师，有不少民办教师临近退休了，还是初级职称。他们转正，晋级，都太需要每年一、两个县教育局的“优秀”表彰名额。 老校长本身也是民办教师出身，正常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灰色旧毛衣袖口都散线了。老校长对自己说，按照考试成绩，这个“优秀”名额应该是你的，可是你看周老师30年教龄，还没转正，太需要这个“优秀”了。 自己还记得，周老师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花白头发粘着麦屑，脚上的皮鞋已经斑驳，鞋头开裂，应该是从打麦场才下来。站在自己面前，搓着手，羞赧地说，张老师，对不起啊。 后来这些老教师该转正的转正，晋级的晋级，退休的退休。再后来，就连老校长也退休了。 信步走过小桥，突然路边热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烤玉米、豆腐脑、炸干子的气味，她的味蕾不再像往日那么灵敏，还沉浸在回忆中。 新校长来了，三十来岁，头发乌黑，西装革履，开始制定各种制度。开会说，为了提升教育教学质量，年终考评，该谁优秀，就谁优秀，看成绩说话，不讲人情。 那时自己怀孕，然后是生孩子，家里班上两头忙，就辞去班主任职务。 到了学期结束，新校长说，年终评优评先，首先向班主任倾斜。 自己一看，虽然教学成绩很好，但是不符合。 随着城市化，城区新建不少小学，办学规模也不断扩大，英语老师紧缺，自己应聘到城区中学。 城区中学果然非同凡响，能力强的教师多，尤其年轻教师精力旺盛，中午不午休，走路带小跑，拼时间，拼体力，自己作为中年教师，还真赶不上年轻教师。好在还有点老经验，教学成绩和年轻教师也不相上下。 十年前，评高级职称条件比较宽松，基本条件符合，都能够通过。自己虽然没市县“优秀”表彰，凭借其他条件，有惊无险也算过关了。这几年中高级职称评定，名额少，难度大。很多年轻教师变成中年教师，基本条件早够了，可是名额有限。开始评积分，比谁的优秀表彰多，评优评先越来越激烈了。 到了小区门口，一辆轿车缓缓而出，她竟然站在车前，忘记了避让。两声鸣笛声，才让她暂时从回忆中惊醒。 城区校长政策性强，说话注意场合方寸，就安排年级主任对自己这批高级职称教师说，你们高级职称已经有了，基本也封顶了。“优秀”表彰就不要再和年轻教师争了。高级职称老师理所当然高风亮节，知道自己和“优秀”再也无缘，工作也就按部就班，得过且过了。 县教育局一看许多高级职称教师工作没有积极性，思想教育不管用。教学质量是学校的生命线，这根弦不能松。于是督促各校考评方案要公平公正公开，按规矩办事，不能讲人情。 规矩是规矩，大家朝朝见面，都知道晋级不容易，谁又能和年轻人争荣誉呢。不过上级一定要按规矩办事，她们这些老教师也接受。俗话说，八十岁老头，还希望别人表扬呢。 过了五十岁，学校基本上安排教一个班，自己也有充裕时间辅导学生，考试成绩位居前列。自己想，说不定今年能得个“优秀”。可是考核结果公示，自己依然榜上无名。 年级主任抱歉说，考核结果报到校办，据校务会研究说，考核优秀的前提条件是要满负荷工作量。 说得也有道理，一个教师不能承担满负荷工作量，还谈啥优秀呢。可是自己满负荷工作量的时候，怎么就没人提呢。 上了楼梯，她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竟然打不开。疑惑间，抬头看一下门牌竟然是四楼，幸亏四楼没人在家。她连忙转身下楼，多爬了一层。 今天休息，她回去看望父母。老两口都要到八十岁了，还能生活自理。一边帮母亲择菜，一边和母亲闲谈，说到退休和评优的事。 母亲指了指在栅栏边侍弄蔷薇花的父亲，笑呵呵说，你父亲种了一辈子地，当一辈子农民，八十岁还忙前忙后，也没人给他一张“优秀”证书呢。 她也笑了，这么多年，好像谁说得都有道理。 此时，微风送来一阵淡淡的蔷薇花香。 扫 码 关 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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