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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论书画 | 潘天寿:艺术需要忘我的寂寞

 不易齋2 2022-02-13

潘天寿(1897-1971),浙江宁海县人,现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早年名天授,字大颐、阿寿、雷婆头峰寿者等。

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美协浙江分会主席,浙江美术学院院长、教授等职。潘天寿先生是我国现代艺术教育史上一位关键性的人物。他的书法气魄沉雄,丰姿挺劲,一如他的绘画,表现了一种高品位的自然。他的书论画论,见识高远,亦极具艺术家博大朴质性情。

文字整理 | 包子
审校 | 陈斌 包子
编辑 | 凡凡
奇肆书风由来有自

潘天寿先生青年时期因受清季碑学书风的影响,对汉碑《石门颂》、魏碑《二爨》等碑研习较多,由此奠定了他奇肆书风的格局。

潘天寿经常说习字要从汉碑入手。汉碑高古,上接先秦篆书,下开南北朝碑版书,是书学的关键,这是清朝近三百年书学的主脉,也是潘先生书风中最成功的因素之一。


中年以后,结交师友增多,眼界开阔,他对明季雄强一路的书风有着精湛的体会,结合自己的个性,写出了新境界。

自明季以降,雄强书风一直占据着书坛的主流,无论王铎、黄道周、倪元璐、八大山人,还是后来的伊秉绶、邓石如、吴昌硕、沈曾植等,无不如是。

潘先生敏锐地把握了这一点,并进行天才的发挥,把书法中的“巧”与“拙”,经验与激情结合得天衣无缝,这就是他的创造。

潘天寿与陆维钊、沙孟海先生一起,交相辉映,在中国美院的学府里形成强大的师资阵容,影响之大,辐射全国乃至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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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以书入画,潘天寿以画入书


潘天寿书法,吸收历史上许多书家优点,不拘泥某一家形似,而是追求一种体大精深的境界。

潘先生的思想应该说是非常文人化的,但他的书法极具艺术表现力:

一、他很讲究骨法用笔。南齐谢赫在其所著的《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

潘先生平时很喜欢用“强其骨”这方印章,这是他心理的写照。

他在《论画残稿》中曾经提到:“落笔须有刚正之骨,浩然之气,辅之以广博之学养,高远之神思,方可具正法眼,入上乘禅。”他中锋用笔,入纸很深,讲求逆势,追求平中带奇的味道,像是从《瘗鹤铭》《玄秘塔》中来,又很难说更接近于哪一家。

他的用笔很有金石味,这与他早期曾师法吴昌硕很有关系。吴昌硕一生写《石鼓》,强悍霸气,对潘先生有一定的影响。潘先生比吴昌硕写得更硬,更有险峻之感。

二、他很讲求安排。讲求安排就是经营位置,包括结体和章法。潘先生在这方面比之其他书法家更有优势,他将黄道周、八大山人的结体巧妙地融进碑中,善于造险,又善于抢险;善于造势,又善于抱势,一些字的造型显得格外生动而又有沉着的气魄,天骨开张而有寻丈之势。

在处理章法方面,潘先生善于从大体出发,抓大势,抓整体,富有艺术构思,既清晰,又巧妙,谨严中又富有变化,绰约多姿,充分发挥了他在绘画上的才能。

如果说吴昌硕是以书入画的话,那么,潘先生就有点以画入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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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事不须三绝,而须四全

潘先生旧学宏博,融会贯通,对诗歌、史学、印学、画学、书学等专门之学都有很深研究。

对于潘先生本人来说,其意并不在专门。他之所以身体力行加以提倡,实是从中国文化传统的精华处着眼。他最著名的观点:“画事不须三绝,而须四全”就是这一思想的体现。

他在《听天阁画谈随笔》中也曾提到绘画与诗文、书法、篆刻的会通关系,认为:“中国传统绘画是文史、诗、书法、篆刻等多种艺术在画面上的综合表现,就更和整个民族文化的发展变革紧密地联系,这是很自然的。”

这些话实际上是概括了我国传统书画发展的基本规律。潘先生从小接受的是典型的传统文化教育,浸润很深,传统国学对他一生的治学方向、思想行为有着深刻的影响。所以,他能在周围人大量倾向“西化”时,保持住清醒的头脑,并因此把中国美术学院传统书画方面的教学推向一个崭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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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60年代,中国美院书法专业创办之初,潘先生在陆维钊、诸乐三、沙孟海、朱家济、方介堪等教育家的支持下,确确实实在学问、人品、修养等方面树立了榜样作用,并为后来书法专业的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正是潘天寿先生对于传统的高度认识,在实施书法教学计划时多次提出基础的问题。

他说:“在校五年,主要就是要打基础。”“书法班真草隶篆诸种书体都应学,这是基础。”“不能急于求成,要慢慢来,要接受多方面的修养。基础要打好,底子要宽厚,再慢慢创风格。”

他在书法课程安排时提出“七分读书、三分写字”的计划,同时还提出“三分读书、五分画画、一分写字、一分其他”的国画系学生课程安排计划。可见他对读书、写字等基础知识的重视程度。

凡从事学术研究都必须奠立广博的基础,一门高深的学问就好像一座金字塔,基础越扎实,塔顶就越高、越尖,书法也是如此。在书法专业创办之初,潘、陆诸师就非常明确地要求开设诗词、古文字、古汉语、绘画、题跋、写作等课程。这是老一辈教育家们的用意所在:培养专才是建立在通才的基础上的,即使在专业上有了一定的成就,仍须进一步努力,在融会贯通上再下功夫,才会接近高的艺术境界。

此外,他还要求学生学习书法取法要高古,格调要雅正,切忌俗气、匠气、火气、草气、闺阁气、龌龊气。

他的书法主张,处处是以正统为依归的,这可从当时的师资配备、课程设置上看出。潘先生自己的书风“奇而不失其正、华而不坠其实”,也正是这种书学思想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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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谈用笔用墨

初学画者,从羊毫入手力量宜。笔头之制法,瘦长适中之笔易于掌握其性能,短胖或过长之笔,难以运用其特点,然瘦长者易周旋,短胖者易圆实。

笔之制法以尖、齐、圆、健为上品,故书画家亦有喜用破笔秃笔者,取其破笔易老,秃笔易圆挺而不露锋芒也。殊非常例。

羊毫细而柔软,含水量强。笔锋出水慢,运用枯墨湿墨,有其特长。作画时,调用水墨颜色,变化复杂,非它笔所及。紫毫、鹿毫、獾毫强劲,含水量稍弱,笔锋出水快,调水墨颜色较单纯,学者可依各人习性与画种等诸关系,选择其适宜者应用之可耳。

吾国书法中有一笔书,史载创于王献之。其说有二,一、狂草一笔连续而下,隔行不断;二、运笔不连续,而笔笔气势相连续。如龙蛇飞舞,隔行贯注。

实则书家作书,笔画稍多时,字间行间,每须停顿,笔头中所沁藏之墨尽,写之即成枯竭,必须向砚中蘸墨,前行与后行一笔相连,极难自然,以美观之,亦无意义,以此推论,以第二说为是。绘画中亦有一笔画,史载创于陆探微,其法亦有二,大体与书法相同,以理推之,亦以第二说为是。

吾国文字与绘画之组成,以线为主,线以骨气为质,由一笔至千万笔,必须一气呵成,隔行不断,密密疏疏,相就相让,相辅相成,如行云之飘渺于天空,流水之流行于大地,一任自然,即以气行也。

执笔以拨镫法为量妥,指实掌虚,由肩而臂,由臂而腕,由腕而指,由指而运于笔锋,则全身之力,可由笔锋而达于纸矣。

运笔要点与点相连,画与画相连。点与点连得密些。即为积点成线,积点成面之理。

用笔须在凝练中求畅快,畅快中求凝练,此可与书法中屋漏痕、折钗股,二语互相参证。

湿笔取韵,枯笔取势,然太湿则无笔,太枯则无墨;笔有误笔,墨有误墨,其至趣不在天才工力间。

作线最忌信笔,信笔者即随笔滑去之笔也。既无所谓落笔,亦无所谓收笔,自然不会理解,无垂不缩,无往不复之意趣。

执笔须平直,笔锋须圆尖,以圆锋直下,着于纸面上,所成之线与点,即是圆笔中锋矣。

用墨之要点有二:一、研墨要浓,二、所用之笔与水要得法。以清水净笔,蘸浓墨调用,即无灰暗无彩之弊病,老手之善于用宿墨者,尤致意及之。

用墨须淡而能浑厚,浓而不死板,枯而不浮涩,湿而不漫漶。云山如于王洽、米点见于董源,襄阳漫士,摄取王董笔墨之长,演为一家之派,不同凡响,足为吾辈接受传统,发展传统之秘窍。

用枯笔每易涩滞而无气韵,然运腕沉着,行笔中和,灵活而不浮滑,行缓而不涩滞,则气韵自生,用湿笔每漫漶无骨趣,然取墨清淡,下笔松爽而骨趣自至,知此可悟米家景致勾皴点染,层次整然而有满纸淋漓之妙,与倪民之渴笔俭墨,其一笔一画,纵横错杂,而达痕迹俱化之境。

破墨二字,始见于山水松石格,至北宋米囊阳尽得其秘奥。至元明,此法已不讲求,故仅如以浓破淡,以干破湿,而不知以淡破浓,以湿破干诸法,原用墨之道,浓浓淡淡,干干湿湿,本无定法,在干后重复者,即谓之积,在湿时重复者,即谓之破耳。是全由作者在熟练变化中,随手应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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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寿论书画金句选摘

潘天寿先生曾形象地说过:“石溪开金陵、八大开江西、石涛开扬州,其功力全从蒲团中来”,“静则静如老僧补纳”。而“从蒲团中来”,就是指心要极静。

艺术需要热闹,更需要寂寞,一种忘我的寂寞。心中常备一蒲团,时常独坐一会儿,悠远悠远。

高尚之艺术,能使人心感悟而渐进于至真、至善、至美之境地;美育,为人类精神自我完成之重要一端。

艺术原为安慰人类精神的至剂,其程度愈高,其意义愈深,其效能亦愈宏大。艺术以最纯静的,至高、至深、至优美、至奥妙的美之情趣,引人入胜地引导人类之品性道德达到最高点,而入艺术极乐之天国。蔡孑民先生主张以美育代宗教,亦就是这个意思。

中国画向来重气韵、重意境、重格调,同中国的诗一样,靠的是胸襟、学问、修养。如果读者看了一幅画,读了一首诗,亦能在胸襟、学养上有所提高和收获,这就起了很好的作用。好的画,好的诗,可以使人超脱名利欲望的束缚。

有万物,无画人,则画无从生;有画人,无万物,则画无从有;故实物非绘画,摄影非绘画,盲子不能为画人。

荒村古渡,断涧寒流,怪岩丑树,一峦半岭,高低上下,欹斜正侧,无处不是诗材,亦无处不是画材。穷乡绝壑,篱落水边,幽花杂卉,乱石丛篁,随风摇曳,无处不是诗意,亦无处不是画意。

有待慧眼慧心人随意拾取之耳。“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惟诗人而兼画家,能得个中至致。

有至大、至刚、至中、至正之气,蕴蓄于胸中,为学必尽其极,为事必得其全,旁及艺事,不求工而自能登峰造极。

艺术品,为作者全人格之反映。无特殊之天才,高尚之品格,深湛之学问,广远之见闻,刻苦之经验,决难得有不凡之贡献。故画人满街走,而特殊作者,百数十年中,每仅几人而已。

美情与利欲相背而不相容。去利欲愈远,离美情愈近;名利权欲愈炽,则去美情愈远矣。惟纯真坦荡之人,方能入美之至境。

画人胸中生生郁勃之精神灵感,融会自然之形神,激发流行于运思挥毫之间者,气韵是也。

落笔须有刚正之骨,浩然之气,辅以广博之学养,高远之神思,方可具正法眼,入上乘禅;若少气骨、欠修养,虽特技巧思,偏才捷径,而成新格,终非大家气象。

艺术之高下,终在境界。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虽咫尺之隔,往往辛苦一世,未必梦见。

画事之用笔,起于一点,虽形体细小,须慎重从事,严肃下笔,使在画面上增一点不得,少一点不成,乃佳。

运笔应有天马腾空之意致,不知其起止之所在。运意应有老僧补衲之沉静,并一丝气息而无之。以静生动,以动致静,得矣。

笔不能离墨,离墨则无笔,墨不能离笔,离笔则无墨。故笔在才能墨在,墨在才能笔在,盖笔墨两者,相依则为用,相离则俱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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