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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措辞——从“一字师”谈起

 杏坛归客 2022-02-13

李洪起

何谓措辞:简言之,是选择词语,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意见。写诗撰联,其措辞尤为重要。往往一字之差而大相径庭。趣味或许是粗俗的,易一字可能变得高雅。意境本是狭隘自负的,改一字可能就变得旷达而谦虚。

因此诗尚炼字,讲究推敲。文不厌改,力求升华。唐朝末期诗僧齐己作了一首《早梅》诗,其中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的句子。人称郑鹧鸪,以《鹧鸪诗》得名的当朝都官郎中郑谷说,“数枝”不能突出“早”字,不如改为“一枝”好。齐己叹服。当时读书人称郑谷是齐己的“一字师”。从古至今“一字师”的故事很多。诗文遣词组句、炼字、推敲,由此可见一斑。

明朝才子张岱在《夜航船》中也记载了一个改诗的故事。萧楚读到张咏的诗句“独恨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老尚书”,当面直言“恨”字不妥,应改为“幸”字才恰当。此乃以远嫌字代犯忌字:犯忌讳的字、词不宜使用,用远离嫌疑的字、词。虽只一字,但犯了忌字,后果会差之千里,当时天下一统、万世太平,如果偏偏要'恨太平”,这将是什么样的罪过!张咏惊叹道:“萧弟,一字师也!”

     仔细揣摩 “一字师”含义不止一也,个里昭示了常人难及的遣词组句的功力和造诣。

启示一:新。“诗无新变,不能代雄”。李漁《窥词管见》中写道:“文字莫不贵新,不新可以不作”。在写作的时候如果总是选择人们用熟了的、习常为常的语言,或者剽窃模仿,就会令人读起来生厌。所以诗文创作中一定要有新巧构思和布局。只有落笔成趣了,才富有情调。然而创新往往容易流于险怪,所以要注意:“琢句炼字,虽贵新奇,然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要不越一理字”。比如南朝诗《子夜四时歌》中有一句:“开窗取月光”,这句话妙在一个“取”字上,“取”字用得既新又不违理。又如杜甫《漫兴》中的诗句:“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以“破”代“残”,句法虽然有些拗,但是造句用语很新,如果用“残”字就显得很平常,收不到新奇的效果。

启示二:实。就诗文之风神而论,自然是以空灵超脱为上;然而就绘景摩状而言,却必须化抽象为具体,才能使景物浮现眼前,历历可睹。据元代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记载,张橘轩的诗句“富贵傥来良有命,才名如此岂长贫”。元好问改“傥来”为“逼人”、“此”为“子”。因为“傥来”、“如此”,稍有些虚泛,改为“逼人”、“如子”,字义就有了专属,所指的对像就确切不移,表达既能深切又有味。诗中用虚字宜慎之。

启示三:谐。谐合,乃是求取字词间之统一与协调。协调得好,则脉理贯联,文从字顺。协调不好,就造成片段支离,隔碍难通。如唐张蠙诗“残雪未销双凤阙,新春先入五侯家”。刘绩改“残”为“霁”,改“新春”为“春风”后攘为己作,并因此而得名。原诗句,既为“残雪”,当是未溶化之雪,改为“霁雪”则是晴后之余雪,方可言“未销”。至于对句中的“新春”更是非改不可。因为,“新春”是时序,过于抽象,怎见其“入”于“五侯家”呢,改为“春风”则精准无间,“春风”自然可以“入五侯家”了。如此,既“当理”,且具动感触觉,形象生动,更富有表现力。

启示四:理。具普世价值的,大都认可的字、词宜用,有悖于常理的不能用。唐末王贞白诗《御沟》:“一派御沟水,绿槐相荫清;此波涵帝泽,无处濯尘缨”。贯休指出其中有一个字不妥,“御沟中成波”,是不符合实际的,所以要将“波”改为“中”,这样一来,就合情合理了。又如张橘轩诗:“半篙流水夜来雨,一树早梅何处春?”元好问改“一树”为“几点”,改得恰到好处。因为既然是“一树”,已有定处,又问“何处”,是于理不通的。改为几点梅花,是从雨水中漂来,问春在何处?自然于理不悖,且富情韵。

启示五:味。写诗要注重营造意境,以增加韵味。宋朝有考生考完后,赋诗一首:“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王安石觉得诗好,因此欣然为之修改了语序:“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赋《长杨》罢,闲拂尘埃看画墙。”并解释说:“诗家语,如此乃健。”在王安石看来,“日斜奏赋《长杨》罢”,“奏赋”,增加了动作,赋予了形象,是诗词的修辞手法,是“诗家语”。而“日斜奏罢长杨赋”,平铺直叙、过于直露,不是“诗家语”,而是散文的修辞方法。

启示六:意。沈葆桢是林则徐的外甥,后来成了他的女婿,也是清朝重臣。年轻时曾经写过一首诗,咏月,颇有见地,有独到之处,其中两句是:“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必清辉满十分。”说明他对现象观察很细致,注意到其独特之处。而林则徐提笔为他改了一个字:“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何况”与“何必”,立足点似天壤之别。其胸怀与趣味亦大不同。

意,还有一种情况须避忌,即意近或意重。如耿湋《赠田家翁》诗句:“蚕屋朝寒闭,田家昼雨闲”。谢榛《四溟诗话》以为“朝、昼”二字合掌,应改“朝”为“春”,并倒装成“田家闲昼雨,蚕屋闭春寒”。“朝”、“昼”义类相犯,改“朝”为“春”,不但义类相隔不犯,也能点明村居景象。又如元代萨天锡诗:“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虞道园以“闻、听”二字意重,引用唐人诗句“林下老僧来看雨”,改“闻”为“看”。“闻”字与“听”字,同义相犯改“闻”为“看”,既不犯重,又有出处,且使音调更美。

概括起来,措辞须注意的几点禁忌

1、意能遣辞,辞不能成意,“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萧统《文选序》)。意即勿为写文章而写文章。要多在立意上下工夫,否则炼字再好立意不高,也难出佳品。

2、炼字最需文学底蕴。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曾言:“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可见神思源于“积学”“酌理”“研阅”“驯致”。多读书,多思考,多经历,多研习,而后多吃透些东西是相当必要的。其意义和收获远大于独自闭门造车。

3、切不可凭自己感觉好而生编硬造,或违反常规地去曲解一个字一个词的意义。艺术终是给人看的,若无人能懂你的作品,那必是你自己的表达有误。

4、不要用自己都搞不懂确切意思的词。一个作者如果轻易用了自己都搞不懂意思的词,其实是很可悲的事。

5、不要过份追求用词的华丽。因为词的华丽于否对联本身的影响力不会太大,如若一味追求此种风格,反将落入买椟还珠的境况。另外,慎用典,更不要为了设机关勉强嵌字。慎用虚字,尽量做到无空字占用对联篇幅。

6、无论谦、敬、褒、贬,都应注意分寸,恰如其分。有个成语叫“过犹不及”,说过头话或者不到位都会让人感到不诚恳,不得体。凡题咏之作,遣词当有分寸。

联对两行字,贵在字字有着处,每下笔用一字,确须知其然,其所以然。

李洪起,网名洪波湧起,50年代生于沈阳。国家机关干部,退休后开始研习诗词楹联。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鞍山市诗词学会外埠会员、沈阳市楹联学会理事、中国现代文化报辽宁工作室副主编、北梦南缘文学社副社长。曾参加全国诗词楹联大赛,偶获二、三等和优秀奖

    顾问:常  江

    主编:杨  旭

    副主编:徐文德   江孔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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