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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训诂学(第一节 训诂学的意义)

 zqbxi 2022-03-20

第二章 训诂学

     “训诂学” 是研究语言文字意义的一门学问。 训者, 顺也, 指顺其义理、 语气而理解其文意; 诂者, 故也, 指通古今之言, 而明其故。 用孔颖达的话说:“诂者, 古也, 古今异言, 通之使人知也; 训者, 道也, 道物之貌以告人也。” (《毛诗正义》 )训诂就是疏通文意, 用语言来解释语言。 时有古今, 地有南北, 东西南北语言不通, 须求助于翻译;古今语言不通, 则要求助于训诂。 即如清儒陈澧《东塾读书记·小学》所说:“有翻译则能使别国如乡邻, 有训诂则能使古今如旦暮。”

      最早的一部训诂学著作是形成于战国末的《尔雅》。 这部书重在诠释《诗》《书》 词汇。 根据词汇分类, 构建起了以人为中心的世界结构秩序:《释诂》、《释言》、《释训》, 解释已内化为人的基本能力的一部分的语言辞汇;《释亲》、《释宫》、《释器》、《释乐》, 解释因人而构成的人际关系与人所创造的日用器具;《释天》、《释地》、《释丘》、《释山》、《释水》, 解释人类活动的空间舞台;《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 解释人类物质生活需求的资料来源。 这四部分有秩序的结构形式, 既反映了先秦儒家以人为本的哲学思想, 同时也构成了最早的训诂学的基本内容, 奠定了中国训诂学的基础。 现在训诂学已发展为一门独立学科, 走向了汉语语义学方向。 我们这里所讲的主要是传统意义上的训诂学, 是面对文献的阅读与诠释而讲的。 当然也要涉及到汉语语义的一些问题。

第一节 训诂学的意义

      训诂学是一门具有综合性、 实践性和技术性特点的学问。 它要应用文字学与音韵学以及古典知识, 来解决文献的阅读、 诠释问题。 现代人阅读古代文献, 多是借助前人的研究成果,如各种注本、 译本以及各种读书札记之类, 来理解文本, 忽略了自己训诂基础的培养。 虽然说业有专攻, 训诂研究已成为语言学家的专业, 但要知道, 作为理论研究固然可以由语言学家专任, 而作为阅读古代文献的基本知识与技能, 则应该是每一个阅读者都把握的。 否则,只能是人云亦云, 很难有新的看法。 甚至可能犯一些不应该出现的错误。

      明训诂的意义首先在于能够正确地理解古籍的意义。 在今人的阅读理解与语汇引用中,我们时常可以发现因不明训诂而导致的错误。 比如“不可救药”, 这是一句成语, 现在人多理解为“不可用药救治”。《汉语大词典》 也说: “病重到没有药可以医治, 比喻事态已严重到无法挽救。” 这个解释看来也是有根据的。《诗经· 大雅· 板》 篇说: “多将熇熇(hè), 不可救药。” 孔颖达疏说:“多行惨酷毒害之恶, 熇熇然使恶加于民, 不可救止而药治之。” 但是这种语法形式, 我们在古汉语中很难找到。 显然是望文生训。 其实这个“药” 字就是“疗”的假借字。“药” 繁体作“藥”,《说文》 说:“藥, 治病草。 从艹樂声。”“疗” 繁体作“療”,古亦作“”。《说文》 说:“, 治也。 从疒, 樂声。 療, 或从尞。” 可以看出“药” 和“疗”,原本都是从“樂" 得声的, 读音相通, 可以通假。《说文系传》 引《诗》 正作“不可救 ”。这在《左传》 中也有证明。《左传· 襄公二十六年》 说:“今楚多淫刑, 其大夫逃于四方, 而为之谋主, 以害楚国, 不可救疗。” 杜预注说: “疗, 治也。”“不可救疗” 就是不可救治。

       不过像以上的情况, 虽说理解不够准确, 离谱还不很远。 但有些时候就有可能与原意大相径庭了。 如“学而优则仕”, 现在多理解为“学习好的人就可以做官”, 并把此与“读书做官论” 等观。 但《论语· 子张》 的原话是:“仕而优则学, 学而优则仕。” 如果说“学而优则仕” 是“学习优异即可做官” 的话, 那么“仕而优则学” 该做何解释呢? 显然是有问题的。

      像这类问题, 只要略通训诂即可解决。《说文》 说: “优, 饶也。”《玉篇》: “饶, 馀也。” 故马融解释为“行有余力”。“仕” 古与士、 事通, 犹今言工作、 任职。 这意思是说工作有馀力则可以学习, 学习有馀力则可以工作。 故邢昺解释说:“言人之仕官行己职, 而优闲有余力,则以学先王之遗文也; 若学而德业优长者, 则当仕进以行君臣之义也。” 再如“七月流火”,“火” 本是天上的星宿名, “流” 是向下沉的意思。 据记载, 在周时大火星六月黄昏出现在正南方, 七月则开始西沉, 故云“七月流火”。 这是天气开始变凉的标志, 可是现在报纸上却多用“七月流火” 来表示天气大热, 把“火” 理解成了火热。 有些错误因相沿已久, 也就被人认可了, 但追其源, 皆由于不明训诂所造成。 如现在人写信, 往往在最后书“某某匆匆”,其实这“匆匆” 原本当作“勿勿”。《说文》 说: “勿, 州里所建旗, 象其柄有三游, 杂帛,幅半异, 所以趣民, 故遽称勿勿。” 这说明汉代时, 人们还是称急忙曰“勿勿” 的。《颜氏家训· 勉学篇》 说: “世中书翰, 多称勿勿。 相承如此, 不知所由。 或有妄言: 此忽忽之残缺耳。” 说明南北朝时, 还称“勿勿”, 只是变成了书面语, 口语中已经消失。 也正是因口语中的消失, 导致了书写错误而“勿勿” 最终变成了“匆匆”。 现在人每称边疆为“疆场”, 如“血洒疆场”、“暴尸疆场” 等等, 其实这“疆场” 是“疆埸” 之误。“埸” 和“疆” 是一个意思,都是指边界。《诗· 小雅· 信南山》:“中田有廬, 疆埸有瓜。” 毛传:“埸, 畔也。”《左传· 桓公十七年》: “疆埸之事, 慎守其一, 而備其不虞。” 孔颖达疏: “疆埸, 謂界畔也。”《三国志· 吴志· 士燮传》:“处大乱之中, 保全一郡, 二十余年疆埸无事。” 后来引申有了边疆战场之意。 如宋王安石 《王凯赠节度使制》:“將帥之臣, 出乘疆埸, 而有執敵捍患之材。” 章炳麟《政闻社员大会破坏状》: “或谓民知爱国, 则自以效命疆埸为美谈。” 如果写成“场”,意思就不通了, 因场是本指园圃或晒谷物之所。《史记· 老子韩非列传》 说: 韩非“为人口吃”; 《三国志· 魏志· 邓艾传》 说: 邓艾“口吃”。 现在人们也称结巴作“口吃”, 但“吃”与“吃” 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字,《说文》:“吃, 言蹇难也。”《玉篇》:“吃, 语难也。” 汪重阆(汪德容,字云尺,钱塘人。雍正甲辰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有《重阆斋集》。)《训子二十纸》 说:“吃, 口吃, 音吉; 吃, 食也, 音乞……勿以吃作吃。” 也就是说“口吃”的“吃” 应该读作“吉” 的音。《广韵》、《集韵》“吃” 都作“居乙切”。 可是后来人因为嫌“喫” 字太难写, 于是就用“吃” 代替“喫”, 结果把“口吃” 也读成了“口 chī”。 至于“吃”的本意更不知所云了。 洪迈《容斋五笔》 卷八“承习用经语误” 条曰: “经传中事实多有转相祖述, 而初不考其训故者。 如《邶· 谷风》 之诗为淫新昏弃旧室而作, 其辞曰: '宴尔新昏, 以我御穷。’ 宴, 安也, 言安爱尔之新昏, 但以我御穷苦之时, 至于富贵, 则弃我。 今人乃以初昏为宴尔, 非惟于诗意不合, 且人再娶事岂堪用也? ” 杭世骏《订讹类编》 卷一“青云” 条说: “《史记· 伯夷列传》: 非附青云之士, 恶能施于后世哉。 青云, 言人品之高远,故以比孔子。 今作登科及高位用, 误矣。” 此即是批评不明训诂而误用典之病的。 由此看来,明训诂不仅可以正确的理解语言文字的意义, 而且还可以维护汉语的纯洁。(世风日下,非个人所能矫正

      进一步说,(其二) 明训诂可以自觉地发现古籍诠释中的问题, 并提出新的见解。 如被称为周族史诗的《诗经· 大明》 篇, 写到武王伐商时有一段描写说: “殷商之旅, 其会如林。 矢之牧野, 维予侯兴。 上帝临女, 无贰尔心。” 此处“殷商之旅”, 现在人都认为指殷商的军队。 认为这是说: 殷商军队盛多, 军旗如林。 武王则誓师于牧野, 说: 我大周将要兴起, 上帝监视着你们, 你们不要有二心。 可是这样前后语气、 文理一点也不连接。 既然前面说的是殷商的军队, 怎么誓师的却是武王呢? 显然是有问题。 如果我们考虑到“殷”、“敦” 可以通假的关系, 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战国策· 齐策》 说苏秦“家敦而富”,《史记· 苏秦传》“敦” 则作“殷”, 是二字音近相通之证。 敦有讨伐之意, 金文习见。 如《寡子卣》:“以敦不吊(淑)”,《宗周钟》: “王敦伐其至”, 《常武》: “铺敦淮濆” 等皆是。《鲁颂· 閟宫》 第二章几乎全袭《大明》 此章之义, 而其正作“敦商之旅。” 此句是指伐商之师, 下言其众, 言其誓师, 则一脉相贯, 文理畅达。 如果不明训诂, 这样的问题, 将永远得不到解决。 清代学者在这方面,撰写过一批优秀的著作。 他们的很多见解都可称得上是石破天惊, 尽管你可以不同意他们的观点, 但不能不承认他们的启发性。 如“学而时习之”, 这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古言, 几乎我们看到的《论语》 注本, 都把这个“学” 字, 讲作学习的“学”, 然后辨析“学” 和“习”的区别。 而于鬯chàng《香草校书》 卷五十二则说:古“学”“教” 二字不别。 小戴《学记》 引《兑命》 曰“学学半”, 即“教学半”,此尽人所知者。 就彼篇中“学” 字当读为“教” 字尚多。 说见彼“君子如欲” 条校。 又《文王世子记》 凡学世子、 学干、 学戈、 学舞干戚, 陆德明《释文》 亦训“学” 为“教”。孔颖达《正义》 亦云: “学谓教也。” 又《仪礼· 燕礼》 郑康成注“亦学国子以舞”, 陆释亦云: “学, 教也。” 然则此“学” 亦当为“教”。 惟言教, 故曰“而时习之”, “而”字方有意。 盖习即学也, 若即言学, 则不必以而字作转语也。 且下文云“有朋自远方来”,亦正言教, 故从学者广。 有远方朋来, 若止学而已, 则未言及近, 何遽言远? 层次不太悬乎? 下章载曾子曰“传不习乎”, “传” 亦教也。“习” 即此“习” 字。 何晏《集解》云:“言凡所传之事, 得无素不讲习而传之。” 案何义是矣, 而一“素” 字可商。 盖既传人, 自宜其素习, 岂有素不习而可以传者? 曾子之意正恐以教人者自以为素习而不复习,故曰“传不习乎”。 明乎“传不习” 之说, 即可知“教而时习” 之说。“传不习乎” 与“教而时习之”, 语有反正, 义则一也。《为政》 篇子张学干禄, 彼“学” 字似亦当读“教”。

       一个字的破读, 即让文意大变, 开辟了一条意义阐释的新途。 像这样的例子很多, 我们不凡就以大家最熟悉的《论语》 中的几则为例。“礼之用和为贵”, 现在多读为“礼之用, 和为贵。” 解释为: “礼的作用, 以和谐为可贵。” 俞樾《群经平议》 卷三十则说:古“以”“用” 二字通用。《周易· 井· 九三》“可用汲”,《史记· 屈原传》 引作“可以汲”; 《尚书· 吕刑》 篇“报虐以威”, 《论衡· 谴告》 篇作“报虐用威”; 《诗经· 板》篇曰“勿以为笑”, 《荀子· 大略》 篇引作“勿用为笑”, 并其证也。“礼之用和为贵”,与《礼记· 儒行》 篇曰“礼之以和为贵” 文义正同, 此“用” 字止作“以” 字解。 当以六字为句, 近解多以体用为言, 失之矣。

     “粪土之墙, 不可圬wū(泥瓦工用的抹(mǒ)子。)也”, 一般理解为粪土似的墙壁, 周悦讓《倦游庵椠记· 经隐· 论语》 则说:按:《博物志》:“地以名山为辅佐, 石为之骨, 川为之脉, 草木为之毛, 土为之肉,三尺以上为粪, 三尺以下为地。” 则粪土乃掘未及三尺之土, 今俗所谓熟土也。 为耘 粪种杂糅所及, 故曰粪土。“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 现在人多解释为“四肢不劳动, 五谷不认识”。 而俞樾《群经平议》 卷三十一:分当读为粪。 声近而误也。《礼记· 王制》 篇“百亩之分”, 郑注曰: “分或为粪。”《孟子· 万章》 篇作“百亩之粪”, 是其证也。 两不字并语词。 不勤, 勤也; 不分, 分也。《尔雅· 释丘》 曰: “夷上洒下不漘chún(水边)。” 郭注曰: “不, 发声。”《释鱼》 曰: “龟左倪不类, 右倪不若。” 邢疏:“不, 发声也。” 古人多以“不” 为发声之词。《诗· 车攻》 篇:“徒御不惊, 大庖不盈。” 毛传曰: “不惊, 惊也; 不盈, 盈也。”《桑扈》 篇: “不戢不难, 受福不那。” 传曰: “不戢, 戢也; 不难, 难也。 那, 多也。 不多, 多也。” 此类不可胜数。 丈人盖自言惟四体是勤五谷是粪而已, 焉知尔所谓夫子。 若谓以不勤不分责子路, 则不情矣。 此二句乃韵语, 或丈人引古谚欤?(《诗经》里这种发声字很多

      面对古籍者如果具备了这样的阅读本领, 毫无疑问是能新意丛出的。(主要还是要本意,错就是新意) 同时我们也可以对别人提出的新解作出判断。 中国经学史, 正是在这种不断出新的诠释中, 丰富发展起来的。

       其三, 明训诂, 可以使我们对汉语言文字的意义作根本性的了解, 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与知识领域, 体会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之处。 汉语的许多词语中藏着历史, 只有训诂, 才能破解其密, 走进历史。 一旦进入历史, 就会感到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之门, 甚至会感到精神在此中所获得的提升。 如韩愈《师说》 说:“师者, 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我们现在也常说“毕业”、“肄业”、“学业”。 为什么叫“受业” ? “业” 是什么意思? 则很少有人知道。 章太炎先生说: 业是古代师徒讲习用作誊写的木版。《尔雅》 说: “大版谓之业。”《管子》 说: “修业不息版。” 修业就是修习版上所书的内容。 从前人用竹简作书, 一本书要写很多条竹简。象《仪礼· 乡 射》 有六千字, 《大射仪》 有六千八百字。 而每一根竹简只写二十多个字。 这样如果把《大射仪》 与《乡 射》 的竹简平铺在地, 就可能占地达一丈六尺的地盘。 师徒十余人对面讲诵, 这就不是一个房间所能容纳的了。 因此讲授时决不能带原书, 必须移抄到版上,才便于携带, 所以叫受业、 肄业(《国学讲演录· 经学略说》 )。 所谓学业、 毕业都是从这里来的。 章先生对这一个词的追本寻源, 不仅使我们了解了“业” 字本来的意思, 还使我们了解到了古代师徒讲习的一个方面。

      再如“胡乱”, 《红楼梦》 第四回: “ 雨村便徇情枉法, 胡乱判断了此案。”《儒林外史》第二十二回: “牛浦道: '晚生山鄙之人, 胡乱笔墨, 蒙老先生同冯琢翁过奖, 抱愧实多。’”为什么叫“胡乱” ? 如果从这两个汉字的本意看, 是很难发现它与现在所谓的任意、 没有道理、 随便之类意思有何联系的。 明吕毖《事物初略》 说: “秘书云: 五胡乱华之日, 汉人之避兵者, 凡事皆仓卒为之, 不能完备, 即相率曰: 胡乱且罢。 始此。” 其实“胡” 字系列的词, 都与胡人有关。 杜甫《往在》 诗: “往在西京日, 胡来满彤宫。 中宵焚九庙, 云汉为之红。” 这是很恐怖的。 因为胡人入中原, 行为暴横, 在汉族人看来他们是不讲道理, 没有章法的, 于是“胡” 字有了侮蔑的意思。 出现了胡来、 胡说、 胡话、 胡扯、 胡混、 胡行、 胡作非为、 胡思乱想等之类的词。《五灯会元》 中有言“一个说长说短, 一个胡言汉语”“胡” 字与“汉” 字相对, 正说明了“胡” 所指是北方的少数民族。 今人每言“胡搅蛮缠”,“胡” 与“蛮” 相对, 蛮指南方的少数民族, 更可证“胡” 指北方的草原民族。 在北方一些农村称男人为“汉家”, 如说“你的汉家”“我的汉家”, 又叫男人作“汉子”、“男子汉”, 显然这种称呼又是来自胡人的。

     再如“窈窕”,《诗经·关雎》 说:“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现在人称姑娘长得好看叫“窈窕”。 为什么“窈窕” 有美貌、 漂亮的意思呢? “窈窕” 二字皆从穴, 这与美好貌是不搭边的。《说文》:“窈, 深远也。”“窕, 深肆极也。” 是“窈窕” 本义为言洞穴幽深。 张舜徽先生《说文约注》 卷十四所云:“窈窕二字本义, 皆言穴之幽深宽闲, 故字从穴。” 据考古学及人类学家研究, 人类的历史有几百万年之久, 这几百万年间, 人类几乎是在穴居中度过的, 真正脱离穴居也只有几千年。 黄土高原至今仍存有穴居洞处的风俗, 即所谓“土窑洞”。 其俗富有者窑洞深而宽, 贫寒者则浅而窄。《毛传》 以“幽闲” 释“窈窕”, “幽” 有深意, “闲”有宽意, 所言正指洞穴之深宽。 而当先民由山丘移居于平原、 构制房屋之后, “窈窕” 一词便引申有了形容宫室幽深之意。 像“庭院深深”、“深宫”、“豪门深院”, “侯门深似海” 等,用“深” 字来形容院落、 宫室, 显然都是从穴居时代的习惯沿来的。 现在把新婚之房叫作“洞房”, 也是沿袭的穴居洞处时代的习惯。 古代大贵族女子, 每居于后室, 即所谓深宫之中。故“窈窕淑女” 便具有了后世所谓“大家闺秀” 之意。《礼记· 昏义》 言:“古者妇人先嫁三月……教以妇德、 妇言、 妇容、 妇功。” 处于“窈窕” 深宫的少女, 正当豆蔻年华, 即所谓之黄花闺女, 自然容貌娇好, 体态嫩柔, 再经过教育, 有教养, 懂妇道, 便多有了端庄闲雅之态, 专贞贤淑之德。 故此“窈窕” 便引伸有了言女子美好之意。 “窈窕”, 音转为“要绍”、“夭绍”。 如《西京赋》 曰“要绍修态”,《诗经· 陈风· 月出》 说“舒夭绍兮”, 曹植《感婚赋》:“顾有怀兮妖娆。” 又转而为“绰约”。《广雅· 释诂》:“窈窕、 绰约, 好也。” 马王堆帛书《五行篇》 引《诗》“窈窕淑女” 作“茭芍”,“茭” 字在宵部,“绰” 字在药部, 古音相近。“约”、“芍” 皆从“勺” 得音。 王延寿《鲁灵光殿赋》 曰“旋室便娟以窈窕”, 张衡《南都赋》 曰“要绍便娟”, 司马相如《上林赋》 则曰“便嬛绰约”, 是窈窕、 要绍、 绰约意通之证。字又作“淖约”。《庄子· 逍遥游》:“藐姑射之山, 有神人居焉, 肌肤若冰雪, 淖约若处子。”或作“婥约”,《玉篇·女部》:“婥约, 好貌。” 俗又转为写作“媌条”、“苗条”。《聊斋志异·董生》: “十年不见, 遂苗条如此!” 我们从“窈窕” 的寻根中, 不仅可了解到古代女性生活,也可看出其因音转而发生的变化, 即其与诸多词汇之间的联系。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 现在人多以为, 训诂只对阅读秦汉以上的书有意义, 其实不然。唐宋以后的文献阅读, 同样存在训诂的问题。如果我们用现在人的观念去理解唐宋以降文献,就可能导致不该发生的错误。 这里也举几个例子说明。

      “罪过” 这个词在现代汉语里是罪行、 过失。 我们看下面这两首诗词:

       王建《山中惜花》: “忽看花渐稀, 罪过酒醒迟。 寻觅风来处, 惊怅夜落时。”杨万里《听蝉》:“罪过渠侬商略秋, 从朝至暮不曾休。 莫嫌入夜还休去, 自有寒蛩替说愁。”

       如果把“罪过” 解释为罪行或过失, 是无论如何都难说通的。 其实王建诗的“罪过” 是幸亏的意思, 是说幸亏酒醒得迟了, 如果早点酒醒了看到花落的情形, 那是会更伤心的。 杨万里诗中的“罪过” 是多谢的意思, 是说: 多谢它能估计到秋天的到来, 故而从早到晚的叫个不休。(岂不是怎么通怎么解释?亦可醉过)

       又“劳动”:白居易《病起》:“病不出门无限时, 今朝强出与谁期。 经年不上江楼醉, 劳动春风扬酒旗。”又《答闲上人来问因何风疾》:“一床方丈向阳开, 劳动文殊问疾来。 欲界凡夫何足道, 四禅天始免风灾。” (色界四天, 初禅具三灾, 二禅无火灾, 三禅无水灾, 四禅无风灾。 )

       显然要把“劳动” 理解为劳作, 是讲不通的。“劳动” 其实就是“劳驾”、“多谢” 的意思。 前诗说: 处病不出门, 好不容易今天出来了。 好长时间不饮酒, 就劳驾春风扬旗, 劝我一醉吧。 后一诗是说感谢对方来问风疾的。(这能理解,劳驾行动

       又“容易”:欧阳炯《木兰花》:“儿家夫壻心容易, 身又不来书不寄。 闲庭独立鸟关关, 争忍抛奴深院里。”邵雍《秋日饮后晩归》:“水竹园林秋更好, 忍把芳樽容易倒。 重阳已过菊方开, 情多不学年光老。”

       这里的“容易” 并不是简单、 不费事, 而是轻易、 疏忽。(容许更易

       总之, 训诂学是汉语言文字学中不可缺少的一门技术性学问, 是开启古典之门的管钥。它要最大限度地运用文字学、 音韵学以及各种古典知识, 解决汉语语言文字的意义问题。 从汉语语义角度言, 训诂学可以通过浮动在词语表层的意义, 进入历史深处, 激活民族古老的记忆。 从文献阅读言, 训诂学可以使文本获得确解, 并摆脱旧说的制约, 从对文字新的诠释中, 开发出新的意义领域。因此可以说, 不明训诂, 不可以读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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