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帕米尔——《雪山大漠守边关》之十四

原创 郑世骥 云卜堂 2022-05-05 0

作者（与边防哨兵合影）

那年冬季，我们几个在新疆部队工作几十年的老兵，应邀从西安搭乘空运新兵的专机，前往当年奉献过青春年华的西陲边疆。仅三个多小时便飞到西陲重镇喀什。再不用经受当年我们入伍坐闷罐火车、乘卡车折腾半个多月的艰辛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从喀什出发，前往帕米尔高原上的吐尔尕特边防哨卡。

汽车一出喀什，就沿着平坦笔直的柏油路向西北方向疾驰。当年从喀什到帕米尔高原中苏边境仅有一条可供人畜行走的季节性羊肠小道。四师1950年进疆之初，就奉命修建这条通往边境的公路。各种物资、材料和工具，全都是官兵人背肩扛搬运上山，官兵们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修成了这条公路。

我们在乌恰县境内的吐尔尕特边防口岸稍事休息，即沿着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河逆流而上。公路穿行在千山万壑之中，越往前走，沟越深，坡越陡，路况也越复杂。我们就像坐上了过山车，一会儿转弯抹角地爬上山梁，一会儿又峰回路转地驶入沟底，颠得我们头昏脑涨。驾驶员是个“老高原”，技术十分熟练，经验非常丰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动作娴熟地操纵着方向盘，及时果断地处置着各种情况。经过几个小时颠簸，终于到达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吐尔尕特边防连队。

战士们正在进行军事训练。当时正值严寒冬季，气温已降到零下二三十摄氏度，但战士们个个却练得满头大汗。王指导员告诉我们，连队这段时间老兵已经退伍，新兵暂时还未补充进来，正是人手最紧张的时候。但他们各项工作依旧井然有序，十分正规。连队有句响亮的口号：“帕米尔高原海拔高，我们各项工作标准要更高！”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既表明全连官兵的决心，更体现在他们的具体行动中。连队各项工作都坚持高标准，努力创一流；但凡上级检查评比，他们更是奋力拼搏，不仅要“榜上有名”，而且要“名列前茅”、力争第一。会议室挂的那么多奖状和锦旗告诉我们，他们“言必信，行必果”，已经用艰苦努力和扎实工作，将诺言变为现实。在人迹罕至的西陲边关，在寸草不生的雪域高原，他们能够自觉地严格执行党中央、中央军委的指示和上级要求，扎扎实实地抓教育训练、抓作风培养、抓连队建设，实在难能可贵。

在连队听到、看到的一切，使我深受感动。我们驱车前往国境线上的吐尔尕特边防哨卡，那里条件更艰苦，环境更恶劣。据说，这个哨卡刚建立时，很长一段时间用的都是苏联的电。由于山高路险，常常遇到大雪封山，官兵们很长时间吃不到新鲜蔬菜，收不到报纸、信件，其物质生活的匮乏和精神生活的寂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乌鲁木齐军区军训部工作期间，曾来过这个哨所。当时，苏联在边境陈兵百万，妄图对我国发动“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形势异常紧张，双方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边界两侧更是死一般的沉寂。但凡有陌生人来哨所，苏军哨兵就如临大敌，常常招惹莫名麻烦。因此，我们到达哨卡后，仅陪同的连队干部“象征性”地到哨卡里转了转，我们没有下车，仅透过车窗玻璃窥视了边界情况，便打道回府了。

这次去的时候，苏联早已解体，这里成了我国与吉尔吉斯斯坦的边界。两国睦邻友好和平相处。昔日冷清死寂的边境公路，如今满载货物的卡车南来北往，显得十分繁忙。哨所里各种设施齐全，内务整齐划一，物品摆放有序，室内温暖如春，处处干净卫生。在这个被称为“雪海孤岛”执勤的官兵们，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格外亲切、特别高兴。他们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边界周围的情况，真可谓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我们在高高的“拱门”前合影留念。官兵告诉我们为什么叫“拱门”而不叫“国门”的理由。原来，这个“拱门”是几十年前苏联单方修建的。它的准确位置本应建在北侧一百多米半山腰的苏联境内，但苏方不顾我国反对，擅自将这个所谓“国门”建在我国境内这片平坦的开阔地上。长期以来，我国始终不承认苏方非法修建的这座“国门”。上世纪九十年代苏联解体以后，原归属于苏联的吉尔吉斯加盟共和国成了独立的吉尔吉斯斯坦，这个问题也就延续下来。我们去的时候，两国的这段边界问题仍未解决。因此，守卡官兵一直将其称为“拱门”。他们头头是道的介绍，使我知道了“拱门”与“国门”虽然仅有一字之差，但却是关系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原则问题，不能有丝毫含糊和让步。我对他们十分敬佩。

对我们几个老兵的到来，有人笑称是爷爷看望孙子，这话不假。当年我们来到西陲边关的时候，都是像他们一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如今，都已是两鬓斑白、年过古稀的爷爷辈儿了。三代军人相聚，真是亲如家人。边防官兵们簇拥着我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有讲不完的故事......

他们说，有一年冬季，连队也像现在一样，老兵已经退伍离队，新兵尚未补入，人少事多的矛盾异常突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位排长的妻子即将临产，上级首长批准他下山休当年的探亲假。这位排长到家之后，盼星星、盼月亮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眼看妻子的预产期早过了，自己探亲假很快就要到期了，但妻子却一直“按兵不动”，甚至连分娩的“蛛丝马迹”都没有。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得硬着头皮给团参谋长打电话，请求延长几天假。这时，参谋长正在为山上干部少、工作拉不开栓而急得火烧眉毛，一听他要续假，当即就火冒三丈。但是，发火归发火，干部的特殊情况还是要特殊照顾。参谋长说：“再给你三天假，到时孩子生不生，都必须立即上山，按时归队！”这件事说起来颇具戏剧性，也让人有点不可思议，好像军人的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与生俱来就受过专门训练似的。首长“金口”一开，便“军令如山！”当天，这位军嫂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官兵们说起这些让人既感动，又有点儿酸楚的故事，就像讲述发生在连队那些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日常琐事一样，那样朴实自然，那样坦然淡定。在他们眼里，这些事情在连队可以说俯拾皆是，举不胜举，真是太稀松平常了。既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更不值得吹嘘炫耀。他们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一个个乐得开怀大笑，笑的那样憨厚纯真，那样开怀舒心……

在这空气稀薄、甚至连氧气都吃不饱的雪域高原，边防官兵们年复一年地守卫着祖国西大门，默默无闻地奉献着自己的宝贵青春。“搞坏了身子，辛苦了妻子，耽误了孩子”，这些常常见诸报端的话，用在他们身上，真是太恰如其分了。他们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以苦为乐，坦然面对，“身在苦中不觉苦，重任在肩不畏难”，无私奉献，无怨无悔，始终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实在令我敬佩！看着这些年轻的边防官兵们，我的眼睛湿润了。

吐尔尕特边防哨卡的所见所闻，使我受到极大震撼。在南疆军区停留的几天里，我多次翘首遥望那巍峨挺拔的帕米尔高原，多次翘首遥望那高入云端的万古雪山，常常激动得不能自已。是啊！在西陲边关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中，在空气稀薄、人迹罕至的“生命禁区”里，南疆军区还有更多的边防哨卡，还有更多的边防官兵，在默默无闻地守护着祖国漫长的边防线，在百倍警惕地保卫着国家安全和亿万人民的幸福生活，他们是伟大祖国名符其实的无名英雄。作为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兵，我对他们由衷感激，更对他们肃然起敬！我向新一代的战友们致以的崇高敬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