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的那些文人们之：李密与《陈情表》

魏晋南北朝的那些文人们之：

李密与《陈情表》

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李密比较出名，一个是隋末唐初割据群雄之一的李密，看过《隋唐演义》都知道此人；另一个就是我们这里要讲的曾经担任西晋大臣的李密。要说起在民间的名气，前一个李密可能要更大些，但是要是提起一篇文章，很多人或许并不陌生，这就是《陈情表》。文中的一些句子更是众人皆知，比如“零丁孤苦”“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急于星火”“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等等，有的成为后人常用的成语。

李密（224年—287年），字令伯，一名虔，犍为武阳（今四川彭山）人。

李密的祖父李光，曾任朱提太守。

李密幼年充满不幸，经历坎坷。出生六个月就死了父亲，四岁时舅父又强迫母亲何氏改嫁。

他是在祖母刘氏的抚养下长大成人的。李密也以孝敬祖母而闻名。他在自己的《陈情表》里说，祖母一有病，他就痛哭流涕，白天夜里都不曾宽衣解带，一直在左右伺候。膳食、汤药一定要亲自口尝然后进献。

李密年幼时体弱多病，但是很热爱学习，曾经师从当时的著名学者谯周，很为老师看重。他熟读经典，博览五经，尤其是精通《春秋左氏传》，还很有文学才华。

他早年曾任蜀国尚书郎、大将军主簿等职。多次奉命出使吴国，颇有辩才。李密有一次出使吴国，东吴的国君孙权问蜀汉兵马多少，李密机智地回答道：“官用有余，人间自足。”这句话说得极为高明，既不涉及具体问题，又显示了高度的自信，让人叹为观止。后来孙权又和群臣一起讨论道义问题，他们那些人都说愿意做弟弟。李密说：“我愿意做兄长。”当被问到为什么时，李密说：“做哥哥的要有更多时间侍奉父母。”吴国君臣都认为他说得对。

蜀汉灭亡后，征西将军邓艾急于稳定人心，想着从蜀国收揽人才帮助自己。他听说了李密的大名，就请他担任主簿。李密以奉养年迈的祖母为由，谢绝了邓艾的聘请。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看到了邓艾等人的骄横跋扈，也预见到了他们未来的命运。

泰始三年（267年）晋武帝立太子，因为仰慕李密的大名，下诏征李密为太子洗马（官名，是辅政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也掌图籍的三品官。“洗”音同“先”）。并且是几次下诏，郡县也不断地催促。

这时，李密的祖母已九十六岁，年老多病。于是他向晋武帝上表，陈述家里情况，说明自己无法应诏的原因。这就是著名的《陈情事表》，或称《陈情表》。

《陈情表》词语恳切，情义真切，委婉动人。此表到了朝廷，晋武帝看了，为李密对祖母刘氏的一片孝心所感动，赞叹李密“不空有名也”。不仅同意暂不赴诏，还嘉奖他孝敬长辈的诚心，赏赐奴婢二人，并指令所在郡县，发给他赡养祖母的费用。

其实我们应该注意到，朝廷一再征召李密，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有才能，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李密当时以孝闻名于世，晋武帝承继汉代以来以孝治天下的策略，在全国实行孝道，以显示自己清正廉明，同时也用孝来维持君臣关系，维持社会的安定秩序，所以这时李密就有了特殊的作用。

祖母去世之后，李密已经没有借口辞官不就了，他履行了在《陈情表》里的承诺，出任官职。先后任温县县令、尚书郎、汉中太守等职。

在任温县（今河南温县）县令时，他表现出了自己的政治才能，在他的治理下，当地政令严明，百姓安居乐业。盗贼骚扰温县周围的几个县，但都不敢逼近温县，追击盗贼的人也不敢越过温县边界。他治理下的温县法纪严明，他的政绩显著。

李密还以刚正见称（也是因为这，很多权贵不认可他，排挤他）。过去，中山诸王每次经过温县，一定要求供应物品，当地官吏和百姓都以此为患。李密到任后，中山诸王经过温县，向当地的百姓征收牛马的饲料和薪柴等东西，李密引史书中的记录说：“汉高祖经过沛县，对家乡老幼以宾客之礼相待，全然没有受到烦扰。希望明王表达孝思也要遵守先王法则，做事谨戒。”后来诸王过境，再不敢烦扰温县，他为百姓办了件大好事。

做温县县令的时候，他很讨厌身边的一些官吏，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曾经给人写信说：“庆父这种人不死，鲁国的灾难不会停止。”他的下属把信的内容禀告了司隶，司隶因为李密在该县的名声清廉谨慎，就没有弹劾他。

在他任职期间，他还在汉中勉县倡建武侯祠，以纪念他崇拜的诸葛亮。

李密本来希望到朝廷任职，从而充分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但由于朝中权贵畏惧他的刚正，故朝中没有人推荐他，最后只做了汉中太守。

李密仕途的结局《晋书·李密传》是这样写的：“自以失分怀怨。及赐饯东堂。诏密令赋诗，末章曰：“人亦有言，有因有缘。官无中人，不如归田。明明在上，斯语岂然！”武帝忿之，于是都官从事奏免密官。”（他自己因为仕途不如意而心怀怨恨。等到皇帝在东堂赏赐酒席，让李密作诗时，他在诗的末尾说：“人们这样说，有因就有果。在朝中没有后台，不如回乡隐居田园。圣明的皇帝坐在上面，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武帝对此很生气，认为有影射之意，于是都官从事马上奏请罢免李密的官职。）

他的传记最后四个字是：“后卒于家。”

终年六十四岁。

作为蜀国的大臣，对于蜀国尤其是对诸葛亮，李密还是很有感情的。前面我们说过，他曾经倡建武侯祠，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对于蜀国的灭亡他也是很有看法的。

在他的传记里有这样一段记载：当时的司空张华问他：“（你认为）安乐公（西蜀后主刘禅投降司马昭后，被封为“安乐公”）这个人怎么样？”李密说：“可以说仅次于齐桓公。”张华问为什么这样说，李密回答说：“齐桓公得到管仲（的辅助）而称霸，任用竖刁而使自己死了不得埋葬，尸虫流出户外。安乐公得到诸葛亮的帮助而能抵抗魏国，任用黄皓而亡国，从这可知成败的原因是一样的。”张华又问道：“孔明规劝提醒的话为什么那么琐碎？”李密说：“过去舜、禹、皋陶在一起谈话，所以能够简洁高雅；《大诰》是说给普通人听的，就应该具体琐碎一点。孔明和对话的人水平不相等，所以他的言论教导才显得具体琐碎。”李密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因为怕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平庸之辈听不懂，孔明才显得说话唠叨的。在这里李密对诸葛亮的崇敬爱戴之情也是溢于言表了。

《陈情表》是李密为拒绝朝廷要他担任官职而写给晋武帝的奏章。文章从自己幼年的不幸遭遇写起，说明自己与祖母相依为命的那种特殊感情，叙述祖母抚育自己的大恩，以及自己应该报养祖母的大义；另外还感谢朝廷的知遇之恩，但又倾诉自己不能从命的现实苦衷。文章情真意切，生动感人，让你回味无穷。

文章开头几句：“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我因命运坎坷，很早就遭遇到了不幸，刚出生六个月，父亲就弃我而死去。我四岁的时候，舅父强迫母亲改变了守节的志向（即改嫁）。我的祖母刘氏，怜悯我年幼丧父，便亲自抚养。）这真实地写出了李密的不幸遭遇，各种灾难一起落在他这样一个幼小的孩子的身上，令人无限悲伤。后面写到：“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我如果没有祖母，无法达到今天的地位；祖母如果没有我的照料，也无法度过她的余生。祖孙二人，互相依靠而维持生命。）这一段话把他和祖母两人之间相依为命的情景写得淋漓尽致，他对祖母的感情也充分表达出来。

为了能让皇帝了解自己的苦衷，李密在奏表里还反复提及祖母疾病缠身，如第一段的“夙婴疾病，常在床蓐”；第二段的“刘病日笃”；第三段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李密是在说，在这样的情境下，在风烛残年的祖母面前，他拒绝离开家离开祖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了不让司马氏降罪于自己，他还据理力争道：“我想晋朝是用孝道来治理天下的，凡是年老而德高的旧臣，尚且还受到怜悯养育，况且我孤单凄苦的程度更为严重呢。”这让征召他的人无法反驳。同时李密还聪明地说到：“希望陛下能怜悯我的诚心，满足我微不足道的心愿，使祖母刘氏能够侥幸地保全她的余生。我活着应当杀身报效朝廷，死了也要结草来报答陛下的恩情。”

他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看到了很多人因不应征召而丧命，因而不能不讲自己还是要报效朝廷的，这就是文中“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话。这里说的“结草”还有一个典故：据《左传》记载，晋国大夫魏武子临死的时候，嘱咐他的儿子魏颗，把他的小妾杀死殉葬。魏颗没有按照他父亲说的话做，没杀那个小妾。后来魏颗跟秦国的杜回作战，看见一个老人把草打了结把杜回绊倒，杜回因此被魏颗所擒。到了晚上，魏颗梦见结草的老人，他自称是没有被杀死的魏武子遗妾的父亲，特来报恩。后来人们就把“结草”一词用来作为报答恩人的表示。

《陈情表》充满强烈的感情色彩，一些话语像是作者蘸着泪水写的。而所有的感情的表达，都是由具体的生活现象来体现的。无论是陈述自己的孤苦无依之情，还是叙述自己和祖母相依为命的深厚亲情，都写得真切细腻，感情充沛，像“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在外面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在家里又没有照应门户的童仆，生活孤单没有依靠，只有和自己的身影相互问候）。寥寥数语，一个孩子一个家庭的不幸跃然纸上；再如“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只是因为祖母刘氏寿命即将终了，气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怎样。我如果没有祖母，无法达到今天的地位；祖母如果没有我的照料，也无法度过她的余生。祖孙二人，互相依靠而维持生命，因此我不能废止侍养祖母而远离）。句句直击人心，读过后久久难忘。

南宋文学家赵与时在其著作《宾退录》中，曾引用当时的青城山隐士安子顺的话说：“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李密）《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韩愈）《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

安子顺此言不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