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诺的同一性和非同一性

然而此处，在开始对同一性进行哲学分析时，似乎应当坚持同一性带着并显现为日常生活的面孔——即重复，就像相同性一遍又一遍地循环于它全部心理的荒芜和郁闷，即恐惧症之中。在那有限的挪用中，阿多诺形成了弗洛伊德式的概念特征（并且当它不能像对其他东西一样打开新的分析层面和层次时，它在某种语境上看起来是粗鲁和落俗的），恐惧症仅仅是这种对讨厌的自我（self）本身的封闭，对新事物和不可预料事物的恐惧让它跛了腿，不论它走到哪里都带着相同性在身边，所以它有着感情上的防护，不论它将手伸出触摸任何东西，除了它已经知道的东西，它不能碰见任何东西。然而，以那样的方式来表达就会开始怀疑——不仅仅是在“心理上”——它有什么力量承受新事物，并对之“开放”；但是更进一步：那种新事物将会是什么，将会像什么，人们如何能够概念化并想象确定仍不能被自己想象和预见的东西；以及当下的经验中没有与之相对等的东西。

在那一点上，慢慢浮现了完全封锁进它自身“同一性”之中去的、恐惧症自我之相反的意象和幻象——就是，德鲁兹称之为永恒变化之“流”（flux）的、从不会到来两次的、绝对新的、不重复的事物和巨大的潮流，无休止流动不可描绘的景象。这其中主体和客体都是不可想象的，只有对极端差异的恐惧和疲惫，这差异没有标记或路标、没有片刻静止或甚至没有那些像公牛进入 钟爱之点（querenciz）（西班牙斗牛特有的概念，公牛在斗牛场中总是神奇地停下进行休整的地方——译者注）一样在我们进入其中以便撤退后重整旗鼓并知道片刻和平的空隙。放弃防御或完全屈服于这种非同一物可怕的急流，无疑是一种最大的后现代伦理幻象和特有的对“精神分裂式角色（schizophrenic hero）”的描绘：为什么后现代的社会空间——所有“被管理的社会”中最为标准化的， 他者和他性被从其中最成功地祛除——竟被幻象化为精神分裂式差异之源流（primal flux），这是另一个令人疑惑的问题，它只能被社会学地（这是为了简便所用的一个词，到时会将它换作阿多诺清楚地给我们解释的、辩证法的更复杂的概念）回答。

西奥多·阿多诺

然而，对封闭自我和源流的这两种绝对化的和令人震撼的粗略一瞥非常有益于理解对于以其更令人熟悉的日常状态，即平凡的“心理同一性”，贯穿于人类历史中不断成为现实的折衷形态之 功能。例如这个“心理同一性”把极端的新事物尽量过滤掉以便留下的东西对于经验是可以忍受的，与此同时，它不知疲倦地向我们保证，我们真的仍然与时俱进地保有持之以恒的同一性；我的个人意识，贯穿于所有传记式冒险之未可预料的情节突变之中，仍然莫名其妙地是“同一物”；并且所有新的黎明仍然展示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物的苍穹，不管这些物怎样改变它们的位置，却仍然保留了它们旧有的名称，不论多么生疏却不可思议地为人熟知。因此本我（ego），在那种更大意义的个人同一性上，既是一种防御机制，也是一种武器，一种实践（praxis）和生存的工具。

但是阿多诺仅仅附带纳入了一种人类学和社会心理学，并且要向其他概念性形式打开这些层面以及包含心理主体自身的层面，正如我们马上要看到的那样。无论如何，为了标记出这种情境的特征还是值得在此停留下来，思想本身由于正在进行的讨论的缘故面对它，这种情境或两难困境则不仅说明阿多诺实践中的特定哲学理想，而且同样说明某种罕见的美学责难对他的重要性。

如果概念这样被理解为“同一物”，像在心理上标记一个相同性——可辨实体的重现——那样把事物变为同一物，那么思想斗争（至少在它历史的特定时刻）为了突破被相同性所排除的每一事物必然会损害那种回复和相同性的逻辑：我以这种方式表达它以便能够从他性和新奇性方面（而不是老套地依据实在物或所指物，这些会把它全部再转回到一种二元论：对阿多诺来说，概念存在恰恰像任何其他东西一样是真实的）来描绘这后者——“非同一”物。但是我们必须通过概念性达到对新事物和他者的这种体验：在阿多诺这里，最近似于哈贝马斯对非理性哲学批判的运作更热衷于各种直觉主义（柏格森、胡塞尔，甚至某种含义上的海德格尔），这些直觉主义显著地倾向于放弃概念性之类的东西，而试图与“实在”进行更直接和即时的接触。概念，它反过来倾向于将我们闭锁进相同性，对它做些什么，以便把它作为一种进入差别和新事物的方式，这可能吗？

思想在其逻辑规则上并不依赖于内容；思想能够进行反对自身但并不完全取消自身的思维；只要这种辩证法的定义是可能的，那它就值得提出。（ND144/141）

因此问题不在于抛弃哲学所固有的范畴，这些范畴无论如何以常识式的现实主义假象提供着日常生活；只是直觉的直接、新的乌托邦式概念和新术语的发明并不能使人从概念及其同一性的“铁笼”中逃脱。但是概念如何被用来反对自身，是我们将在以后试图界定的、一个复杂的难题。

目前，概念所压抑的东西的另一要素—— 新事物（the New）——提示我们，这种境况、这种困境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美学的困境，尤其是所谓现代主义领域中的一种困境，这新事物特别了解美学和艺术的对应物，我们将在以后的语境中在一定程度上讨论它。在这点上好像更值得强调阿多诺对某种更传统的美学和语言学结构，即史诗的兴趣的意义，并没有被充分考察的是，对于史诗他也有一个可以从其作品的几种观点中推论出的理论，它不太明显地出现在《启蒙辩证法》对《奥德塞》的评论中，而这个评论突出了来自于神话的常常相同性（ever-sameness）的史诗语言和叙事的浮现；并且它明显地出现在《文学札记》里关于荷尔德林两

篇关键的论文，《史诗之真》和宏大的《排比》之中（而且绝不放弃对这个诗人著名的海德格尔式注解的强力袭击）。

奥德修斯，史诗《奥德赛》的主角

阿多诺好像不知道埃里希·奥尔巴赫依据这同样的排比范畴［只是作为在史诗叠加式节拍（additive time）——“和……和……和……”——与他称之为“从属结构”的更多句法的、周期性线性的及偶然的时间性之间一个不稳定二元论的部分，把《旧约》当作对于荷马来说的一个强烈形式和原始对应作品来使用］对史诗所作的具有影响力的分析。两个评论者无疑共享了传统的史诗节拍均衡观——即它的“静谧”，作为一系列自身带些舞台场景催眠化沉寂的、孤立的拍子和“集中”的句子。但是在奥尔巴赫假定这些史诗句子简单地以所有排比流的规则性依次相接的地方，毫不意外地也会发现阿多诺将依据我们先前的描述提出问题：就是说，何以从神秘的重复和相同性中产生新的拍子和瞬时的变化。焦点集中在连接这些看起来稳定的和单子式的句子的不完全虚词（the syncate－gorematic）和小虚词（the particle），连词上，这些词共同以更大系列或片段的文本节拍像太阳系一样表现自身；而且还集中在那种把分离的句子彻底编织进入某种更庞大时间性的首字押韵和重奏上。

然而阿多诺解读的并不是像“和”这类连词的静谧逻辑，而是把句子套在一起的暴力和史诗的这些相对应的功能词其含义的非逻辑性，这些词是“但是”、“然而”、“与此同时”、荷尔德林的 由于（namlich）——这个含义，它通过否认同时确立它的连续性，突出史诗自身运作的特性，并且把“排比”表现为对新事物和断裂的任意刻画，这种新事物和断裂处于通常与史诗联系在一起的相同性和重复的稳定再生产之内，但这种特性实际上是史诗寻求取消和超越的神话世界的更深特征。在一个方面，这个特有的经典句法，作为阿多诺哲学实践的标志，差不多完全能代表对现代事物更明显的正式发明和解决方案。尤其，在荷马式语言泰然自若的平静中，死亡发现自身以显著方式被记录下来——令人恐怖地处死少女，对它的评论总结了《启蒙辩证法》中“奥德塞”章节——表明了同《否定的辩证法》本身最高目标的有趣并列。

“然而”，我们现在必须转到概念问题上来，并且特别转到像阿多诺那样展开的术语“同一性”多重并且回旋的含义上来。这种功能多义性有更早历史和哲学的对应：

在现代哲学史中，“同一性”这个词已经有几种意思。例如，它标明个人意识的统一：即有一个“我”在它的所有体验中始终保持相同。这就是康德式的“只要我思考，它将伴随我所有的表象”所意味的东西。然后同一性又意味着被假定为规则地或合法地（gesetzlich）呈现在所有理性存在物中的东西，或换一种说法即逻辑普遍性思想；包括思想中的每一个对象与自身等价，简单的Ａ＝Ａ。最后是认识论上的含义：主观和客观，虽然是中介的，但是是一致的。即使在康德那里，前两种含义决不严格地相区别。这也不是对语言粗心使用的结果。同一性更表露在居于唯心主义自身内的、在心理学和逻辑学之间漠不关心的地带。（ND 145,note/142,note）

因此，这里概念意义的巨变已经在多层次上被认定——即在新兴学科和专门规范的认识论范围中被认定（所以这大概不是不可靠的，即把gesetzlich这个术语——字面意思是“依法的”，在这里代表 理性自身诸种概念的规则性与一致性——理解为对出现某种恰当的司法或法律层面的某种暗示和预示——即 合法的（legal）主体的同一性——这是某些在阿多诺自己那里罕见发展的东西，今天我们中的许多人对之有急切的兴趣）。最高层面——经济——也不是在这里被引发，但它将在它所适合的时间和地点出现。

这里，我们无论如何要从同一性的心理层面、主体统一性转到恰当的逻辑层面，在这里可以第一次看见阿多诺同一性与非同一性布展的核心地带：也即 概念的层面［ 概念（Begriff），而不是 理念（idee）、“观点”（idea），它在黑格尔那里有着十分不同的含义，而且在针对沃尔特·本雅明《德国悲剧的起源》了不起的《认识批判序言》中也同样，对阿多诺来说，不仅在他最初的哲学生涯中，而且在其后《否定的辩证法》本身中，这是一个顶重要的文本，并且是我们将再讨论的东西］。

由此，在哲学的框架之内， 概念是强烈形式的同一性，它包含了在相同术语或思想之下的众多不同、真实存在着的对象（由于它们都是分离存在的，这些对象在定义上是不同的）。因此，概念的首要性意味着一个历史环节，在那里共相（普遍，universals）形成了，在那里抽象被从似乎会概括前概念思维的纯粹命名源流中挤压出来。然而，当我们想到列维—斯特劳斯对作为知觉的或质的科学（原始思维）的前概念思维的分析，并且考虑到阿多诺对启蒙的变迁的说明时（对阿多诺来说这种变迁过程没有开始），那么显然从功能上来说概念的首要性（在西方哲学中）毕竟与神奇命名的确立没有什么太多不同，因为两者都是在这种意义上的“启蒙”形式，即它们确保对自然的控制，并且把“绚烂嘈杂的混乱”的自然状态组织成众多抽象的格。

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

与此同时，概念——任何概念——声称并强化它对应于事物、对象的信念：如何构思那种联系的确贯穿于广大众多的认识论幻象之中，从它表征了某种事物内部真理的看法，一直到它莫名其妙“像”事物的感觉。罕见的恰恰是那些人，如狄更斯笔下的角色，赞扬哲学家造出完全不同于事物本身概念的能力：“如果你带那人去看诺尔岛旁的浮标……而且问他的判断，瓦尔，他会告诉你那和你叔叔的纽扣一样不像浮标。”阿尔都塞的认识论在这种含义上是极端非同一式的，他确实喜欢不知疲倦地提醒我们“糖的概念没有甜味”；但是这个提示者的治疗性冲击不能持续太久，而且我预料试图把甜味概念化的人最终会使自己相信成功的头脑会试图将甜味作为它的部分思想合并在自身之内。

失败不单纯是心智虚弱的结果，或束缚于一种过时的哲学意识形态或认识论，相反它固有于概念自身中，概念的整个变动寻求确保这种感觉并使之永恒化，即它把主体与客体再统一起来，并且重新规定统一性。阿多诺，他仍旧使用意识形态和虚假意识的语言，有时会走得很远以至提出，概念对事物同一性的原初幻觉是强烈形式的意识形态自身，并且给了它特有的规定：

意识形态决不总采取明显唯心主义哲学的形式。它在被确认为第一的和首要的（不管后者的内容是什么）东西特有的基础结构（下层建筑）之内、在概念和事物固有的同一性之内进行秘密工作，即使有一个教条简明地宣扬意识依赖于存在，同一性也证明世界实际上是正当的。(ND50/40)

在阿多诺哲学 表述(Darstellung）或写作形式观的框架内，稍后我们将回到第一性问题；对以上引用的评论可以多说一点的仅是，给这螺钉以追加的旋动，即概念与事物的同一同样模糊地（但也常常是清楚地）产生这种结果，即我们相信概念是事物，我们生活在仿佛概念就是真实的世界之中。在这点上，需要清楚讲出的术语是“物化”（reification）这个词；并且阿多诺关于同一性的主导叙事元可以被看作是当前他对物化进行批判（从马克思开始）的传统工具的变种，对我来说这显然是可以验证的，但是根据他一般地对庸俗的或图式的马克思主义，特别是对物化理论的颇多指责，这也是悖论性的。然而可以这么讲，如此的段落好像牵涉两类焦虑，形式的和内容的。阿多诺的唯物主义，它特意在客体和事物之间为生命留下空间，在把物化口号作为某种谴责的使用上，它意味着一类正在道德化的唯灵论——好像它急于要把一个人物质的衣服全剥光！尤其是现代艺术中的物化冲动作为一种必然性被确认，并被正面评价。但这等于某种比马克思的颠倒更复杂些的东西，在这个颠倒中，马克思谴责了黑格尔把异化与对象化相混淆；因为阿多诺的视角甚至在今天非异化的对象化之内如此地（像商品生产的强化影响一样）历史化了这个难题并包括了物化。

然而形式上，术语“物化”导致的是另外一种难题，如我们将在以后更详细地看到的，不论在局部上如何有效，它开启了对单发式（single­shot）（摄影术语,一种拍摄模式，单拍——译者注）叙事元或说明不必要的“专题化”（thematization）。然后，这种专题化依据自身理由成为一个实质上意识形态的或人类学的“理论”，由于首先输送了一个自治信息，它的形式和内容在理论观点上相互矛盾。简言之，通常阿多诺的异议显然是（中肯的）这样的，即物化概念差不多常常是自身被物化的，或至少是容易被物化的。接着，阿多诺以物化理论的真理要素的名义具有特色地批判了“物化”。

至于同一性自身，由于它已依据统治和压抑而被功能性地概括，以至于在同一性所排除的事物的方向上，相反出现了另一种选择或补充性描述。甚至经典辩证法（仍然组织在同一性周围）“毫无疑问必须补偿在经验之质的多样性上相应的痛苦牺牲”（ND 18/6）。黑格尔自己仍处于比较旧式哲学传统的辩证法上，这表现在他漠不关心地对待“非概念性、个体性及特殊性；对待从柏拉图以来已经作为过渡的以及不能对本真的哲学（微不足道的）意义进行提高而被一笔勾销的东西上，并且黑格尔本人在它上面贴了一个'惰性存在’的标签气（ND 20/8)这里的这个建议——它在概念性上有种特定的禁欲主义，带着伴随对自我克制的 愤懑（ressentiment）的自我克制是确定出现了，并且与阿多诺的态度（不只是冲着同一性的压抑功能）十分一致；在其他地方他嘲笑对于传统哲学家修辞的厌恶，“他们认为语言机体是有罪的”（ND 66/56)｡

依然非常清楚的是，正如欲望和压抑的语言暗示所显示的，这个环节——在此我们通过概括“非同一性”达到同一性的本质——揭示出阿多诺的思维地带最接近于今天为人熟知的许多后结构主义专题群（the-matics）。我们已经战术性地阐发了德鲁兹式的流：此处，“异质性”这个词显然无可逃避地自我欺骗，并且在身后引出全部意识形态的包袱，它们倾向于再次把阿多诺和后现代主义及后马克思主义联系起来，这种联系与我们从导论到当前卷所论证的东西相反。有关阿多诺的他性和非同一物的概念一个相当不同的视角将在稍后出现于对《美学理论》的讨论中，在那里，自然和自然美的主题同样出乎意料地似乎要把阿多诺变回更传统的美学哲学家，但这却是一种与后结构类型一样与辩证法和马克思主义互不相融的类型。无疑他对这个方面的强调，即，理性和概念倾向性地过滤掉质的东西（知觉的并且甚而实体的东西），在当前是一个恰当的主题，然而一般对特殊、普遍对个体的压抑，显然让我们恰好决定性地回到那些反“极权主义”和反乌托邦的立场，阿多诺的反同一性理论必须被鲜明地与这种立场相区别（它涉及了现代艺术中对唯名论倾向的一种历史批判，和完全同样地对它的确认并强调，这些只有在以后在我们对《美学理论》的讨论中才能弄清楚）。

阿多诺的《美学理论》

然而早在《否定的辩证法》中，一个偶然的评论清楚表明，所有这些主题首先和最重要地在另一种传统，即马克思主义传统中被理解了。这个关键措辞把“不能被包含在同一性之下的东西”——就是说，以上各种在差异和异质性、他性、质的东西、根本新的方面、有形物这些观点之下被提起的每种东西一规定为“在马克思的术语里被称作 使用价值的东西”（着重号为附加；ND22/11）。这是个关键线索，不仅仅是对包裹了阿多诺的同一性与非同一性概念的基本哲学的论证——《资本论》第一卷，第一部，第一篇——而且是对于“同一性”本身的终极同一性，对于后者我们观察到，在停留于（至少是暂时地）交换和商品的经济领域以前，它以心理同一性的和逻辑的及认识论的形式呈现。虚弱形式的论证只是假定在这些过程之间有一个 同族关系（homology）（经济抽象 像心理抽象 一样被构成，反过来心理抽象 像哲学抽象或同一性 一样被构成）；然而它的较强形式声称“经济”事物的优先性，意指把产品压制成制式的，以及生产制式产品是比制式的思想生产更为复杂的功能活动。

实际上，马克思的经典章节是对同一性神秘的一个冥思（我们认为理所当然）：既然对任何特别对象的消费（或“使用”）是唯一的，并且同样构成了我们自身生活中唯一和不可比的暂时事件，为何我们能够想象诸如“相同物”这样的东西？这里的相同性不仅指特殊对象（几类不同的东西，如牛排、轿车、麻布或书）的范畴概念，而且首先是它们 价值的等价，是在比较它们（一部轿车换这么多牛排）时我们历史地建构的可能性，然而依据经验或消费一一换一种说法，使用价值——它们仍是不可比的，而且思辨不能估量吃这块特殊的牛排与在这个国度里驾车这两类经验。那么，交换价值，两个不可比对象之间的某种第三个抽象术语的出现（依据本章节中的马克思对历史辩证法的描述，一个完全以货币形式出现的抽象），构造了同一性浮现于人类历史中的原型形式。

“交换关系”是阿多诺作品响彻始终的另一重要主导叙事元，并且与我们这里已经追溯至此的名为“同一性”的更为哲学的主导叙事元是严格“同一的”。现在，对同一性概念所固有的统治意志哲学的和人类学的召唤让路于对同一性自身所有显现中所秘密固有的经济体系（商品生产、货币、劳动力）的强制更为生动的感觉；与此同时，概念的这种下层建筑也随之清楚表明，为何它的效果（有时也被称为意识形态，如我们以上所见到的）不能简单地通过思考一种更好的思想、通过新形式的哲学化和更充分的（或甚而更乌托邦的）概念，从思想上被清除。历史已经思考了思维主体，并且被铭刻在它必须彻底思考的形式中。

“社会先于主体”（ND 132/126)；思想的范畴是集体的和社会的；同一性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定数；理性与其范畴一起随着文明或资本主义兴起，除非后者受到变革，否则它们罕能被转化。但是哈贝马斯错误地总结到，阿多诺对理性［实际是 知性（Verstand）而非 理性（Vernunft）］的无情批判使他陷入非理性主义的困境，并且给他留下的是除了我们现在熟悉的、砍掉了先前理性存在不可容忍的超级智慧头颅的 无主体（1’acephale）的后结构的依靠外，没有任何模糊的依靠。他这样想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不能允许在非辩证法的“ 西方”理性的局限和失败——的确是破坏性的效果——被广为人知的情况下，那种能够提供一个不同解决方式的、某种新的、本真辩证思维的可能性或现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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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