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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为帖学,帖为碑用”——清代书法的思考

 kenu 2022-06-12 发布于上海

文◎胡新圆、韩铭、郑潇

摘要:在中国传统书法史上碑与帖是极其重要的两大部分,两者都有各自的特征和审美风向。刻帖之风源于唐,盛行于宋,随之形成了帖学。习碑之风始于宋,盛行于清中叶以后。受明末书风的影响,清代书法进一步壮大,清代的碑帖之争是时代背景条件下必然产生的,谁更胜一筹难以下定论,谈及清代书法许多人会笼统地概括为“碑学笼罩”。碑和帖各有各的优劣特点,两者取长补短、相互融合,形成新的书法风尚。文章以清代碑帖学为例,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从乾隆、康熙年间的重帖,到光绪年间的尊碑,分析各自的利弊,以将二者结合的书家沈曾植为例反思清代书法。

关键词

清代书法、碑学、帖学、碑帖相融

一、清代初期的帖学书风

说到帖学,不妨先从帖的本意入手,《说文解字》中言:“帖,帛书署也。”经过历朝历代的变迁,帖可以分为“法帖”“刻帖”。从隋唐起,凡是写字的小件篇统幅称为“帖”。到了宋代,为了推广书法,帛、纸上的名家墨迹、摹刻上石的册页成为“刻帖”。到了清代,阮元则把帖概括为真、行、草书体存在的历代墨迹或刻帖。康有为在其《广艺舟双楫》中第一次提出了“帖学”的概念,现如今我们所指的“帖”为历代墨迹装订成册的法书,用来临习的范本。从古至今,由于各地的审美差异,南北书风也产生了很大的不同。

从唐代到清初,帖学独占了整个书坛。沿袭明代书风,清代初期的书法沿着明代帖学优雅自然一脉继续向前发展,在清初恢复的科举考试中,以“二王”为代表的帖派成为风尚,被大加赞扬。由于董其昌、赵孟頫在晚明的影响,清初的康熙、乾隆对其喜爱和推崇,一时朝廷上下开始盛行崇董书风,形成了强大的民间基础。如康熙年间的“帖学四大家”何焯、笪重光、姜宸英、汪士鋐也都开始纷纷临习董其昌书法,整体形成了秀丽工整的书风。

此后,金石考据学兴起,访碑热潮开始出现,如傅山是碑学思想最早的推崇者,同时其也用毕生的时间临写《淳化阁帖》,傅山提出了“四宁四毋”的论书标准:“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与赵孟頫巧媚的书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独到的审美为书法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晚明遗民傅山去世之后,清初书坛开始衰败,走向迷惘阶段,直至部分书家开始进行书法创新,把目光投向了隶书创作,但在创新过程中还是以清雅秀丽的董其昌、赵孟頫的书风为主。由于长期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导致作品风格千篇一律,缺失活力,朝廷上下多使用工整呆板、死气沉沉的馆阁体。之后,馆阁体书法的影响增大,从官场蔓延到考场,也随即成为科举考试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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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杂书册》局部

乾、嘉时期出现碑帖并行的趋势,访碑热潮的兴起导致前碑派出现。所谓的前碑派就是清代碑派的前身,以擅长写篆、隶书为主,以阮元、包世臣、何绍基为代表开辟了碑学的新风尚。帖学一脉继续向前发展,帖学家的热情依然高涨,如梁同书、翁方纲在临习《淳化阁帖》的基础上也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竭力发扬帖学传统中的优秀思想。

二、清代中后期碑学的涌起

清代三百年的历史是中国书法史上最活跃的中兴时期,不仅继承了宋元明的帖学的传统,也迎来了碑学的繁荣。清代的碑学思想源起于傅山,他提出“四宁四毋”的论书标准,主张追本溯源学习篆隶,崇尚学古,虽未有明显的尊碑,但从学习的热潮上看是早已倾向碑学一方。阮元的《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使得碑学进一步壮大,邓石如、包世臣等开始提倡学习北碑,并逐渐形成了尊碑一脉,再到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的问世,总结了前人对碑学与帖学的理解并将碑学推到了一个鼎盛时期。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提到“今学者,北碑、汉篆也,所得以碑为主”,所以以上碑学中的“碑”所指的主要是魏晋南北朝时的碑刻刻石,也涉及秦汉之前的篆隶刻石。

清初金石学的出现和访碑的热潮汹涌而起,顾炎武、朱彝尊等书家通过访碑来收集金石拓片,翁方纲曾说:“不为书法而考金石,诚欺人也。”从清初傅山论书标准的提出为碑学的兴盛埋下了伏笔,到阮元《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已明确展示出了厚碑薄帖的观点,标志着碑学理论的正式确立。阮元认为,中国古代书法分为南北两派,为我们描绘出了碑与帖在宋以前的发展状况,根据大量的史料记载可知,阮元“二论”对碑学的研究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影响。

包世臣极力推崇自己的老师邓石如的篆隶,并将其誉为“神品”,邓石如集众多大家书法之大成,广泛汲取秦、汉碑刻的艺术特点,使得篆书更加具有自己的艺术风范,邓石如对于碑学的进一步发展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包世臣在其书论中体现了尊碑精神,在他看来必须尊崇北碑,来扭转书坛目前的局面,他对北碑的审美和技法也提出了一套相对完整的观点,核心观点是“逆入平出”“万毫齐力”,进而也更加丰富了碑学的意义,后来他将自己的书论观点收录到《艺舟双楫》中。如果说阮元“二论”是碑学形成的标志的话,那《艺舟双楫》的问世则是碑学理论完全意义上的完善,对清代碑学的兴盛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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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世臣《草书节临书谱》扇页

步入清代末年,碑学逐步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到了光绪时期兴起了维新变法运动,康有为便是此运动的领袖人物,由于他在变法中屡遭挫折,不受朝廷重视,他所有的政治抱负得不到施展,便把精力放到书法上,精心钻研,最终写出了《广艺舟双楫》,并且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他曾说:“碑学之兴,乘帖学之坏。”在书中,他大力提倡改革书法艺术,并对馆阁体进行猛烈的抨击,对碑学的发生、发展、流派、审美风格做出了一套更为完整也更为偏激的理论,他将阮元、包世臣的“扬碑抑帖”发展为“尊碑贬帖”,他认为应注重汉魏六朝的碑刻,特别要尊崇北碑,且后人都应学习其书写风格。康有为极力贬斥、否定帖学,在他看来唐代以后的碑帖,大都是翻刻之本,都已丧失了王羲之、王献之笔法的原本面貌,都已面目全非,所以学帖的人往往都不会有所成就。这使得崇尚碑板成为书法学习的主流,最终导致许多书家不去思考只是盲目地模仿,使得碑学变得粗糙,丧失原本质朴的面貌,从而使碑学的发展也停滞不前。康有为到了晚年,他明显感到碑派开通不畅,在他看来,“千年以来,未有集北碑南帖之成者”。

三、碑帖融合的新趋势(以沈曾植为例)

清代帖学的衰微并不预示着帖学本身的消亡,帖学作为中国书法史上的一大体系,并不会因为在某段时间的衰微而降低其自身价值。当然清代碑学在书法史上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清代后期众多书家开始提倡碑帖结合,单独地学习碑或帖都将使发展道路越走越窄最终步入死胡同,无法取得长期的进步。取碑之长,弥帖学之短,融会贯通才能有所发展。

沈曾植为碑帖融合的代表人物,在他探求书学的过程中,对传统书法坚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态度,并没有摒弃碑帖任何一方。他在碑帖融合、书法思想、书法实践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多成就,他博学多才、苦心钻研,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用自己渊博的知识找到了碑帖二者的共同点,开始提倡碑帖融合的书学观。沈曾植从小饱读各类书籍,并能把各科知识进行融会贯通,早年受包世臣的影响,在其理论和技法上都有所体现,他精于帖学,深入研究了晋人的行书、唐人的楷书以及钟繇的书法。在他任职期间,身边的许多人喜欢珍藏碑刻拓片。受大环境的影响,沈曾植的书法创作研究也从帖学转向碑学,他在继承包世臣笔法的基础上,广泛取法,融帖意、碑法于一体,使书法作品不仅具有帖学的飘逸潇洒,也融汇了碑学的雄伟气魄。

沈曾植作为一名清末民初的书家,处于碑学鼎盛时期,依然敢于质疑当时的学术思潮,他反对将碑和帖分离开,认为二者并不存在尊卑之分,他所提出的“碑帖融合”观点为当时的书坛开辟出了继续向前发展的新思路。在阮元看来,“北碑”和“南帖”在形式上有很大的差异,由于受当时社会风气的影响,沈曾植也开始从南北两派出发,但他的研究主要倾向于二者的相同之处,并没有像阮元、何绍基那样夸大北碑与南帖的理论,夸张地赞扬北碑,而是从书法理论的事实出发,探索书法的真理,秉承他的“中和”观念。在他看来,书体之间都有相互融合的地方,应该取长补短,在他的《海日楼题跋》中充分地展示了“碑帖融合”的观点。沈曾植在书法的创作中,取汉魏碑板中雄厚宽博的气势,不仅注重古代书家的内在特性,还主张结合书法发展的规律,将汉隶、北碑、章草融为一体,不断探索新的“碑帖融合”的方法,有意识地将传统帖学与西周金文、汉代简牍、唐代写经体等文字相结合,使其气势宏大而又不失丰富内涵,既有碑板的古朴又有法帖的笔断意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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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曾植《自作诗稿》

沈曾植一直秉承“中和”的儒家思想,认真钻研古代书家的笔墨遗存,将其作为书法的研究对象,从而也为“碑帖融合”的书学提供了更广阔的研究方向,也丰富了书家的视野。碑学和帖学作为中国书法史上的两大理论体系,都不会因为在一段时期内的衰落而消亡,二者都有各自的优势所在,都是在研究书法发展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是一味地去弘扬或贬低其中一方都将使前进的道路越来越窄。对待传统,要以儒家思想中的“中和”思想为主体,秉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观点,既要继承传统又要不断创新。“碑帖融合”并不单纯指用碑写帖或以帖入碑,而是将二者的文化内涵相互融合、相互补充。“碑为帖学,帖为碑用”的发展趋势不仅成为清代末年的一股清流,也为中国书法史的研究开辟了新的创新思路。

【文章摘自:《美与时代(中)》2020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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