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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还乡

 木杪栖白云 2022-06-15 发布于甘肃

 

    写在前面:2020年的还乡,伴随着疫情,其实就在之后的两三天里,我们这边进入了全面地封闭状态。这次还乡,我没有去老家的院子里、屋子里去看看——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一直都待在大伯家。今年,三个堂姐纷纷都晋身成了母亲,这一方面给我的感觉是这个家里又多了几个新鲜的生命,与之而来的是这个家里又多了一份热闹。另一方面便是由于这几个生命的诞生,包括几位姐姐、大伯、大妈乃至于我,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其中最为显著的便是身份的变化,母亲、爷爷、舅舅等,这些身份意味着你不再幼小,意味着一种成熟和责任,正是如此,有些东西你会发现是可以被冲散的——那些过去很容易就能产生的矛盾、很容易就能引起的误会……人生到了这时,就会又开始懂得一些东西。

第三个方面便是孤独感的袭来,大伯家里有三个堂姐和堂哥一共四个孩子,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从小到大,乃至于现在,其实多半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我总是不太善于与人交际,有时候很多情绪和想法都不能用嘴巴来表达。与其说厌恶热闹,不如说无法逃离孤独,当看到大伯家里热闹的景象,我在其中,便觉得很快乐。而回到自己家里,常要面对的,几乎又是只有我一个人……

    2020年,自一开始就注定将会是我人生里永远都难以忘怀的一年。疫情宛如一头困兽,挣脱了牢笼和枷锁,迈着强健的步伐想要吃人。我一开始觉得,疫情过几天就会过去了,但没想到过了几天,它反而越来越严重,就像从高川上喷泻下的洪水一样,难以阻挡。整个世界都无形的笼罩在一种恐慌里,压抑、沉闷、忧惧无疑充斥着当时的我的整个心灵。

    关于之前的种种计划都被打乱,我心里面一下子空落落的。虽然自己每天都在坚持着读几页书,但总是看着看着,就莫名的没了心情,变得烦躁。疫情,究竟要什么时候结束?我,会不会被感染?

    总之,那时候的心情便是如此。

    在过年的时候,气氛也没有了往年的那般喧腾,甚至小区的路灯上连个红灯笼都没有挂,除夕夜里也没有听到几处鞭炮的声音,一切,都皈依了寂静。大年初一,我没有出门,蜷缩在家里。大年初二,我去外婆家待了一天(这时候我们这里还是可以自由地出入小区的)。

    大年初三,我从早上醒来的时候便没有下楼去。躲在屋里看书看烦了,便看几眼窗外,窗外的世界寡淡得很,隔很久的时间才看见一个人影走过来又匆匆消逝,才听到一阵汽车开动的声音。此外,一切便都成了一阵空空洞洞的风,吹着路旁柳树的枯枝,吹着地上不知是谁扔在那里的塑料袋,吹着水泥地旁边的护栏,吹着落满了灰尘的棋桌……我觉得这一切都糟糕极了,但又只能糟糕地苟且活着。

    就在那天下午的时候,在客厅里正看电视的父亲接到了大伯的电话,电话里说让我们回老家里去吃饭。父亲马上要去,而我的心里很矛盾,又想去又不想去,但我最后还是去了。

    今年家里恓惶得很,父亲的车都押去还了债。想要出趟远门,也没了往日的轻便。好在大伯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他在打电话的时候就说了过一会儿开着车来接我们。

    所以,我和父亲挂了电话不久,就急忙穿好衣服下了楼。下了楼,我才发觉世界变得光亮了些,正好太阳也从云朵中露出了身子,虽然是冬日的太阳,不那么炙热,但还是带来了些许暖和,也让我的心情褪去了一层阴翳。

    我们来到小区前面的超市里,买了几箱礼品,就在要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大伯正从超市外面进来。我远远地看着他,感觉他今年一下子清癯了不少——这或许都只能怪生活。原来的他稍微偏胖一些,个子也挺高,现在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头上的白发长满了整个鬓角,后脑勺里也隐隐可以看到一些,走起路竟也一瘸一拐的,这或许就是岁月吗?看到他,我本来想着过去问候一声,但不知怎么,往往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嘴巴就会变拙,很多话都藏在肚子里,但老是说不出来。所以,一切都只是换成了一个干巴巴的微笑,我知道在别人眼里,这或许就是一种愚笨的体现。对此,我只能颇感无耐。

    他看到我到他跟前,也笑了笑,问了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回答了没有,正好父亲这时候也过来了。大伯便让我和父亲先去车上,车就停在超市对面。我们便拿着礼品过去了,大伯看到我们买了礼品,嘴里责备了几声。

    我和父亲把礼品直接放在了车的后座上,我便坐在其中。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大伯便从超市里出来了,他的手上拎着几箱东西,我远远地看不清都是什么。他走过来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车的后备箱里,便上了车,我们就这样出发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或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没有从大路上走,而是走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直接通往老家门前。小路的前半段是土路,车开在上面晃来晃去,摇摇摆摆。路的两旁都是田野,全部种着枸杞,冬日里,枸杞树上只剩下了枯枝,看上去一片荒凉。走了一会儿,便开到了油路上。没过多久,也便到了家门前,大伯将车停了下来。

    我从车里出来,便看到三奶奶正坐在巷子前面的椅子上,一个人。她的样貌同我记忆里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满头白发,还是那臃肿的身材,还是那慢悠悠的步伐。因为从前就没怎么说过话,再加上我的笨拙,所以当我一下车来看到她时,想要问候一声,但也没有问成。只是弱弱地说了一句“三奶奶,过年好”,声音小到像是只有我能听见。她笑了笑,说我现在长得这么高了。父亲和大伯看见她,都向她问候了一声,他们俩手里提满了东西,我走过去接了几件。大伯叫三奶奶进屋里一起去吃饭,但三奶奶怎么都不肯来,就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盯着远处看。

    我们没有办法,便走了。一眼望去,巷子里和去年相比起来,我觉得一点儿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还是那样。走了一段路,我突然想起来在冬天的时候三奶奶的大孙女刚结了婚,她理应算作是我的妹妹,比我只小半岁左右,比我只小半岁,而我却还在读书。路过她们家时,我看到她家院子里面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散发着一股荒芜和寒冷的气息,院子上面静静地飘着几片白云。

    看到这里,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些原来的事情。那时候我常是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做的时候,便去找三奶奶的孙女玩。在她家的院子里爬着梯子上到屋顶,再跳到我家的屋顶上,然后再从我家的屋顶上跳下来(挨着她们家的那间屋子比较低矮)。有一次她们家没有人,透过门缝看到她们家的鸡窝里有只母鸡下了蛋,我本来想着从门缝里挤过去,但挤着挤着竟然把自己卡住了,得亏后来堂哥过来把我拉了出来。但随后,我还是从屋顶上面爬到了她们家的院子里,偷走了几个鸡蛋。至于这些鸡蛋被用作了什么,我现在已经忘却了。那时候,乃至于此刻,当我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些事情就像是昨天刚刚才发生一般,我的心绪甚至还能回到那时,只可惜,终归是再也不能真真切切地回去了。

    想着这些事情,我的心里便觉得很压抑。在巷子里一直低着头走着,路过自家的屋子时,也没有进去看看。

    到了大伯家,一进院子,便听到了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声音很大,明显能感觉有很多人在。推开门进去,迎面便看到桌子上摆满了菜,冒着热气,发着诱人的香味。三个姐姐和三个姐夫都围在炕头,炕上躺着三个小孩,大妈也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个在痴痴地笑。

     看到我们进来,他们赶忙都起了身,嘴里问候着:“过年好啊!”我也嘟囔着作了回复,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得清楚。我们把买来的东西都放到了屋子的拐角,害怕挡路,大妈看到我们买了礼品,和大伯一样,嘴里也责备了几声。

    我赶忙走到炕头,去看在炕上的这几个小孩子。去年的这个时候,几位姐姐都在怀孕期间,今年,她们的小孩便轮流地出生了,一个比一个早出生两个多月的时间,整整齐齐的。平素里,我就很喜欢小孩子,看到这自家的小孩,则更是欢喜。只不过在欢喜之余,才发现我竟然已成了父辈,这也是岁月吗?

    这几个小孩都醒着,年纪最大的那个小孩是二姐的孩子,是个女娃,已经会坐了。我来到炕头时,她的那双大大的眼睛便一直盯着我。小孩子的眼睛澄澈的就像是天空,里面没有丝毫杂质,只能看到光在其中跃动。她的皮肤也很纯白,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她竟然笑了起来,小手还上下扑动着。她一笑,屋子里的人也就跟着笑了,笑得最开心的,便是二姐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她,但没想到我们竟然可以这么熟识,不得不相信,这或许就是血浓于水的力量。

    而在另一旁的是三姐的孩子,是个男娃,是这三个孩子里年纪最小的,还不能坐起来。三姐的孩子一看长相便知道是随了父亲,皮肤黝黑黝黑的,但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的,不大,但很明亮。他太小了,看到我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躺在三姐怀里只顾着吃奶嘴。嘴巴里还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他说着什么呢?三姐知道,因为每当他的嘴巴里说一句,三姐便回应他一句,看到三姐一回应,这个小家伙就来了兴头,嘴巴里就说得更多了。说着说着,身子也就动弹了起来,想要跳,想要跑,三姐便不得不把他抱直了身子,他便真地在跳——虽然再怎么跳双脚都不能离开地面,他果真是个男孩子。

    而在另一头,躺着的小孩像是没人在照顾,我看她一个人睁着小眼睛空空地望着屋顶。这便是大姐的孩子了,是个女娃,比三姐的孩子将近大三个月左右。我看她一个人在那里怪可怜的,便把她抱了起来,她并没有哭。她看着我,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写满了疑惑,大妈便指着她说:“你看,这家伙怎么打量人呢!”大家便纷纷笑了起来。我看她也生得白嫩,眼睛稍微小一些,脸蛋圆圆的,还是个小光头。我把她举了起来又放下,她的咧开嘴巴冲着我笑了起来,双腿来回地动弹(这个动弹若是按我们这儿的方言应当换成是“ci teng”,分别读上声和去声,与之对应的两个字我也难以找到。)大家看到她冲着我笑了,都说我的孩子缘好。

    父亲也过来了,几个孩子挨个被抱了一遍,他算是祖父辈的人了。抱起一个,便向这几个孩子小小的衣服兜里塞进去压岁钱,按理说我也是要给压岁钱的,只可惜囊中羞涩,只好先搁置于一旁,以后再慢慢补上。父亲哄小孩的技术要更胜我一筹,几个孩子都笑了,我看见大家的脸上都喜洋洋的。

    这时候,屋子里又进来了两个人,分别是堂哥和表弟,堂哥比我大两岁(在以往的文章里,我曾多次提及过堂哥),表弟只比我小三个月。一年又没见,他们两人的个头又较我近了一些。他们俩一进屋里,和屋里的人寒暄了一番后,也赶忙走过去看孩子。表弟看见三姐的孩子,便叫他是“黑蛋”,三姐便从他的头上打了几下,说:“你才是黑蛋呢!”大家便又哄然大笑了起来。

    看到人都到齐了,大妈便叫我们去吃饭。她一个人看着三个孩子,我们便在桌子上围了一圈,桌子大小刚刚合适。桌子上的菜差不多有十五种,肉菜、素菜、凉菜、汤,应有尽有,摆满了整个桌子,可见大妈做这些菜定是花了不少的时间。可能我是被照顾惯了,和过去一样,吃饭的时候大家总是让我吃这个菜,又吃那个菜,我嘴里刚刚“嗯”了一声,那菜就被夹到了我的碗里,以至于吃饭的时候,我自己反而没有夹过一次菜。

    饭桌上,大家边吃边聊着这一年的一些事情。其实,每当他们说起他们的生活,我总觉得那离我很遥远,我这一辈子里可能都难以触及。或许,那时候若是我没有考上大学,甚至连高中都没有考上,可能这样的生活就离我更近了。人生,该是什么样子就注定要是什么样子,你选择的是那条路,就会有着不同的结果。即使是再熟悉的人,当人生和命运的轨道发生偏离时,我们也要不得不挥着手走向陌生。

    就在吃饭的时候,几个小孩开始闹腾了。大伯饭吃得早,便去哄孩子,大妈便坐下去吃饭。看到这个画面,我突然感慨了起来。这或许也是岁月吧,大伯和大妈的婚姻经历了太多曲折,闹过了不少矛盾,人生走到了这个时候,当自己的儿女长大,当自己的儿女又有了儿女,有些东西原来是可以被冲散的……

    大伯抱起了二姐的女儿,但这个小家伙却大哭了起来。二姐在一旁边哄她,边吃得快了些。谁知,这个小家伙看见了她的妈妈,便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两只流着泪的大眼睛让人看了真是心疼。二姐夫看见了,忙放下筷子去哄,她才算是安静了些。大伯又赶忙去看在炕上躺着的三姐和大姐的孩子,这两个小家伙幸亏还只能躺着,再怎么闹腾也不至于太让人头疼。不过,他们两个哭起来就像是得了传染病,听见二姐女儿的哭声,他们两个竟也嚎啕了起来,一时间屋子里面喧腾了起来。大姐和三姐说:“不要管,我们吃饭,让他们的爷爷去管。”大家便笑了起来,我看见大伯笑得最开心,忽然我觉得他很像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笑容里充满了慈祥以及和蔼。

    我也吃完了饭,便去哄孩子玩。二姐的女儿我过去伸出手来想要抱她,她一点儿都没有害怕,便进了我的怀里。我想要抱她出去,正好那时候天气暖和,大妈给她裹了一个小毯子,我便把她抱出了门外。在门外面,冬日的暖阳照在地上,地上一半是影子,一半是阳光。我抱着她在阳光里,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左一处右一处地来回看着,小嘴巴微微撅着,粉嘟嘟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些尚未褪去的汗毛。我拿手摸了摸她的脸,她便笑了起来。这世上,小孩子的笑容总是那样轻易便可以打动人,我忍不住便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抱着她出去了一会儿,她老老实实的,一点儿都没有闹腾。可能是时间稍微有点久了,二姐便出来看看她的女儿有没有出事。看见二姐一来,这个小家伙立马就不对劲了,连忙动弹着身子想要挣脱我,让她妈妈来抱她。我只好将她报给了二姐,之后,我再怎么伸手抱她,她都不来了。我有点儿沮丧,这或许就是小孩子吧。

    又进了屋,我才发现原来男人们又都去了另一个屋子,大张旗鼓地喝了起来。我觉得吵,也觉得无趣,路过那间屋子的时候便没有进去。我还是到了刚开始来的那间屋子里找小孩子玩,但不料剩下的两个小孩已经睡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看见大姐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在说:“这个家伙,终于睡了。”而三姐的孩子则还是在她的怀里,这个小家伙没有他妈妈来抱他,他还不能睡哩。一时我又感慨起岁月来,想不到我的姐姐们竟然都已成了母亲。虽然,她们三个在一起还是会拌嘴,还是会互相打趣。但成为母亲后,还是能感觉她们稳重了许多,谈起话来,也总是离不开自己的孩子。有些东西,也像是被冲散了一般。

    ……

    到了下午,我和父亲便要回家了。和去年一样,他们一直送我们到了车上,临行时,他们让我在这儿多住几天,但我还是想走。堂哥开着车将我和父亲送到了家里,到家的时候,我和父亲让他上楼去坐坐,他也没有上去。我和父亲进了屋里,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屋子里一片昏暗。霎时,我觉得家里突然是那样的冷清,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孤独。

2020.8.23 晚 待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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