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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记事 家事篇 18 大哥的故事(六)

 朱福生 2022-06-30 发布于辽宁

大哥的故事(六)风波

大哥复原回家,我们几个小孩子(三姐、我和老妹)最高兴,我们还向往着儿时被大哥呵护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我们多了依仗,大哥回来了,以后生产队里分东西,再也不用发愁弄不回来了。

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被重温。

一天晚上,大哥很谨慎地向母亲提出他要分家单过。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怔住了,紧接着就落下泪来,嘴里喃喃到:“花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古语真是不假啊!”

大哥内心有愧,见母亲哭了,讪讪地解释,说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是他媳妇的意思,他媳妇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他也压不住了。

大哥当兵七年,家里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要养活七口人,每年不仅没有分红还要向队里倒找钱。后来大姐毕业劳动了两年,境遇稍好一些,但很快大姐去上大学,家里又困难起来。

父亲一年到头给队上忙活,顾不上干家务。后来父亲又去了公社的青年点儿,离家更远了。家里缺少男劳力,每到麦秋和大秋,队里分粮食分柴火都要央求邻居们帮忙才能运回家来,生活显得特别困难。我们特别羡慕同队的老王家,人家一家三代二十七口人生活在一起,日子过的生龙活虎,因此也特别盼望着大哥回来,能支撑起这个家。

而如今大哥刚回来就张罗着分家,让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感到特别难受,内心里觉得大哥太不仗义,太过自私。但是我们孩子们终究左右不了局势,关键还得看父亲的态度。

消息汇报给父亲,没想到父亲特别平静,几乎没加思索就做了决定:分吧,分开事儿少。

分家,在农村来说也是件大事儿,是要请中证人居中调节,还要写分家单的,弄不好会激化矛盾,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父亲做了多年农村干部,这种事情没少参与。

或许是父亲有自信掌控家里的局面,或许是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家里更多的内幕,不愿意家丑外扬,总之,他没有邀请村里的干部们参与,而是邀请了老叔来主持分家的具体事宜。

老叔是父亲最小的兄弟,是父亲最喜欢的人。按年龄说老叔比大哥还小一岁,据说小时候还曾经吃过我母亲的奶,因此和我母亲也很亲近。而且老叔在外边教书,见过世面,能说会道,主持这点家事也不成问题。

记得那是个星期六的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开分家会议。父亲坐在靠缝纫机的凳子上默默地抽烟;母亲坐在炕梢靠着被垛,面沉似水;老叔挨着母亲,坐在炕沿上;大哥坐在炕沿的另一头;我们孩子们缩在炕里边,眼睛望着窗户纸,不敢看这个场面。

屋子里气氛很紧张,谁也不敢吱声。还是老叔打破了沉寂,说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孩子们长大了,让他们自己去闯,他们能过好日子也是老一辈的希望。

接着他就说了分家的方案:

家里共有三间正房和三间厢房,父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们住正房,大哥大嫂住厢房,这也是目前的居住现状,暂时维持不变。地震刚过,家里没有钱盖房,等家里将来再盖了新房,再行分派。

从分家之日至麦收分粮还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按照生产队的口粮标准,每人每天一斤毛粮,分给大哥家口粮90斤。之后待生产队分新粮的时候就分户领取。

大哥从部队复员带回的安置费归大哥一家,大哥不分担家里的“饥荒”,我家原来的债务由父母亲负责偿还。

这个方案肯定是事先商量过的,父亲肯定是同意的,母亲估计是不同意,这从母亲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但是迫于父亲的压力,内心隐忍着罢了。

之后,老叔主持着称了粮食,粗粮若干,细粮若干。

等到分家快要结束的时候,母亲发话了:今天咱们索性把所有的话都说开,我们把儿子养这么大,供他上学,让他去当兵,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我都认了,都不说了。如今还有这一帮小的,要吃饭,要念书,诚心指望着他顶门立户,他又要闹分家,让我们说啥好呢?

再说今天的分家方案,家里的饥荒他们一分不担,公平么?但不管咋地我也认了,就这样吧!生了他,养了他,也就该了他的。

但是,既然是要分得清楚明白,那咱们还是清清楚楚的好!你老叔,你把今天的粮食再称量一次,我要看一下称。

老叔有些支吾,但是拗不过母亲,只好磨磨蹭蹭地拿起了秤杆。母亲一把夺过秤杆,自顾自称量起来,随口一算,数量居然多了许多。

母亲于是哭闹开来,嘴里数落老叔,你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的良心哪儿去了,如今你也欺负我。

老叔也不说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父亲眼看局势不可收拾,先是跳起来打母亲,之后是脱下鞋底子打大哥,一家人哭作一团,分家的事儿就在一片哭声中不了了之。

老叔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其实所有的方案,包括粮食的斤数,都是父亲授意的,老叔只是忠实地执行了父亲的意图。

父亲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有他的打算的。他清楚地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大嫂在幕后指使的,父亲的意思是让大哥一步,省得大哥回家再受窝囊气,反正是亲爹亲儿子,便宜没出当家。这是他以退为进的处事方法,也符合他吃亏能忍的一贯的理念。

而母亲内心里憋着一股火,她不是针对我老叔,她恨大哥太窝囊,撑不起来,只不过她不敢直接骂大哥,因为隔墙有耳,大嫂就在厢房里听着呢,母亲不想激化矛盾。

母亲数落老叔的话都是双关的,她说老叔是吃她的奶长大的,难道大哥不更是吗?她拷问老叔的良心,难道大哥的良心不应该得到谴责吗?

母亲的哭声很心酸,我们孩子们也心酸,都跟着呜呜地哭。

我当时内心里狐疑,母亲和老叔一向很亲的,觉得母亲不至于和老叔发这么大火,后来仔细体会,才知道母亲心里痛楚无处发泄,才借着数落老叔表达出来。

分家后不久,大哥家就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母亲忙前忙后地张罗,既要伺候月子,又要迎候亲戚朋友们的祝贺。

在农村,添人进口是大事儿,要做半月,做满月,属于“大来往”。

父亲母亲平时总是周济别人,素来人性好。乡邻们、亲戚们总想要借这个机会表达一下感激之情的。

虽然父亲母亲一再声称不做半月,不办酒席,但还是有好多人家送来红糖、鸡蛋、白面、挂面。好多东西被送来送回反复几次,终究推脱不掉只得留下。

做半月这天我家必须要办酒席,因为要招待大嫂的娘家亲戚,这是必须的礼数,不能省略。于是母亲提议干脆多办几桌,请要好的乡邻们和亲戚们大家都过来欢聚一下,算是我们家请的陪客,也显示出我们家重视的态度。

做半月的活动很隆重,也很喜庆,大家都很高兴,但最终还是以生气收的场。

问题就出在礼品的分配上。

按理说,这是父母人情往来的回报,父母把这些东西留下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父亲提议说,大家拿来的东西都是慰问产妇的,给孩子增加营养的,还是给媳妇送过去吧,给他们吃吧,咱们都是正常人,吃不吃无所谓的。

母亲同意了父亲的建议,打发三姐和老妹用簸箕一份一份地往大嫂屋子里送。父亲还特地吩咐,要把每份礼物的情况(谁家送的,数量多少)告诉大哥大嫂,以便让他们记住乡邻和亲戚们的情分,如今想来,他们是长子长媳,告诉他们这种人情往来是必要的,这是家风的传承,足见父母用心之良苦。

三姐和老妹像通信员一样,一份一份地向大哥大嫂传达,这是三姑家的五斤鸡蛋,那是表奶奶家的十斤面粉等等。

谁知在炕上坐着的大嫂高声对三姐说道:你告诉他们(指我的父母),东西我要了,但是人情我不会去走的!

我当时就在厢房外边玩儿,清楚地听见这句话,内心很是诧异,她怎么会这么说话?

我看见三姐仓惶地从厢房中走出,径直地向父母去汇报。

之后就是母亲的哭声和数落:你呀(指的我父亲),就是多事儿,如今好心换来王八链贴(乌龟的脾脏),这下你舒服了吧?

父亲摔门而出,只留下母亲在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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