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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糖厂

 兰勇讲语文 2022-07-08 发布于重庆

昨晚突然梦到了家乡的糖厂,还是那甜丝丝的味道。

我的老家在内江,这座城市有“甜城”的美誉。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是除广西、云南外为数不多能大量生产蔗糖的地方,就连我们居住的那个小乡镇也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糖厂。

它是小镇上占地面积最大的单位,有一个特别宽大的坝子。其他季节是空着的,到了收割甘蔗时,它就变得充盈了。堆积如山的甘蔗占右边,距压榨车间近;状如小丘煤炭堆占左边,离炼糖车间近。不断有车辆进进出出,运煤来的是少见的解放或东风牌大货车;运甘蔗来的,则主要是手扶车拖拉机,还有牛拉车、鸡公车,运蔗渣去造纸厂的也是大货车,也有轮子特别大的大型拖拉机。于是,平常少有车辆行驶的公路上异常繁忙起来,像极一条季节性的河流,此时为丰水期,而糖厂就是容积特大的水坝或湖泊,无限度地收容着来自四面八方来的甘蔗。

糖厂由压榨车间、炼糖车间组成,它们之间有一道供糖水流过的沟渠,浅浅的,平常干涸,此时却流淌着让人垂涎三尺的蔗糖水,不用任何工具,趴着就能喝啦!但我们却对那些需要咀嚼的甘蔗更有兴致。在这里你可以见识种类繁多、品相不一的甘蔗,有又粗又大的外来红皮甘蔗,也有黑白灰的本地货,甚至还有像芦篙一样又硬又少汁水的贱种……所有甘蔗的稍子都留得很长,平常人们是不吃它的。因为有传说吃了那种嫩尖尖要脱肛,也不知有无科学道理,但人们却都实实在在地被唬住了——没人敢吃。没文化真可怕,我们甚至吃过那些肉质变红的甘蔗,那才是真不该吃。变红的甘蔗是有毒的,会分离出真菌,称为甘蔗节菱孢霉菌。毒素为3—硝基丙酸,是一种神经毒素,这种毒素会损害中枢神经系统。但我们却特别喜欢吃,因为它较之没有霉变之前更甜。用来炼糖似乎就没有这种禁忌了,就像人们会把霉变了的红苕送去制酒一样。我们最喜欢那种皮薄、肉松、汁多的甘蔗,看管得不是很严,很容易得手。

偷甘蔗能给我们带来口福。没有糖吃,吃甘蔗能聊补一二。要选择时机,没有过秤不能下手,主人会跟你急,穷追不舍,你会没命的。过地磅,主人就不管了,主管人也无暇顾及。机不可失啊!

除了偷吃甘蔗、偷喝糖水,还有别的活计与乐子。

一是偷蔗渣。甘蔗堆积如山,蔗渣也堆积如山,还要由人运用一个简单的机械把它压制成一二立方米的方块,以便运输。成型的大家伙是搬不动的,只能偷那些尚未压制散货,松松散散的,不重。但偷一大背筐是不可能的,大铁门过不去——人可以从下面的缝隙爬进爬出,背了筐就不行啦。所以更主要的是偷着玩那个压制蔗渣块用的机械。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需要力气,一个人不行,就几个人一起去推动转盘,看着不多的蔗渣慢慢被压紧,这对小孩子异常有吸引力。玩火?那是不敢的:家中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这是万万不能造次的。

二是捡煤渣。炼糖车间需要大量的燃煤,但通常还没有烧烧充分,就被匆匆掏了出来,倒在糖厂外的小河边,堆成了山。一群提着筐的人一哄而上,用铁制的抓子快速地翻动,找到一块黑的就大喜,半黑半白也不错,全白就没用了,一捏成粉。整个煤渣山热气腾腾、烟尘飞扬,热闹非凡。全镇的公路也是用这煤渣来铺的,一下雨就成了烂泥,顺着脚趾缝冒出来把整个脚掌都淹没在其中。刺激。

三是偷袭那些运煤、运蔗渣的车辆。选一个车辆的必经之路,居高临下,准备各种石块、土坷拉,待有车辆经过时,我们就对其发动攻击。如雨点、如飞蝗,其实根本不可能对那些铁家伙造成多在的伤害,但在我们心里却特痛快。就像一群袭击日本鬼子车队成功的游击队,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地的草坪上,专等待着“方灵嫂”来劳军。

四是玩水。需要用水来洗甘蔗,所以会把小河的水抽上来蓄起。为了安全专门为这个又高又大的水池修了围墙,看不见,对我们更具诱惑了,总想到把里面的水放出来玩一玩。夏天,里面还有青蛙呢。

压榨车间的机器整夜轰鸣,炼糖车间的炭火一直燃烧,混合着浓度极高的空气持续氤氲,笼罩着整个小镇,方圆十里都能看见、听见、闻见。那个寒冷的冬季温暖着、甜着人们。

其他季节,这里也是孩子们的乐园了。疯打追逐,从煤山上冲下来又冲上去,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乐此不疲。在炼糖车间躲猫猫很惬意,有足够多的隐蔽地,连那大得瘆人的糖锅也可以用来当浴缸。冬天是不敢的:有一个炼糖的工人不小心掉了粘连度极高的糖锅,立刻就蜕了皮,露出红腥腥的肉来,惨叫连连,吓人得很。

最刺激的活动是把别人停在这里的手扶拖拉机推上坡,然后再从坡上放下来。因为它不像汽车有驾驶室,能锁起来。有一次,有一辆山城牌汽车的门也被撬开了,我们把它推上山来放坡,滑着、滑着,车居然点着了,“突突突”的,刺激得很。不用担心,没有安全问题,手扶拖拉机,把扶手扶好即可。再说,这个坝子足够大,又平坦,车辆完全可以自由滑行。实在不行就把方向对准煤山,无论是拖拉机还是汽车都是爬着、爬着就老老实实地趴窝了。

为什么突然梦见糖厂了呢?推究下来,是因为最近才去了茅台镇,那是酒城,整个城市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闻着、闻着就醉了。

再有就是前两天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茅台酒突然宣布降价了,以53度飞天茅台酒为例,其价格一度下降420元/瓶,最多的一天掉了200块。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日里思夜里就想,就入了梦。

小镇上的糖厂早就没了,先变成了乡公所,后又变成了小区。内江早已名不副其实——不产蔗糖,怎能还叫“甜城”呢?但放心,我们都有糖吃,不用凭票。

于是,酒价掉了有人关注,它关系着大量股民的切身利益。糖厂没了,无人在意,糖既不是紧缺品,更不是奢侈品,只有我还在这里怀念小镇糖厂那甜津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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