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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于贵仁 || 老榆树(之二)

 家乡文汇 2022-07-29 发布于黑龙江


 作家简介 

 于贵仁,黑龙江省肇东市宋站人,年过古稀。中学毕业务农十二年,考试后,转为中学教师。本人喜欢写作,曾为农村干部,教师写过许多材料,也喜欢运动,常以骑行、打乒乓球为锻炼主项。

 老        (小说) 

【黑龙江 肇东】于贵仁

( 二) 

 生产队草棚里铡草的三个人到井沿喝水,其中齁巴佬告诉老王家小媳妇:你对象这两天回来邮马草料,你得给他琢磨点好吃的。小王四去哈尔滨道里积肥点积肥快半年了,刚结婚二年的小两口能不想吗?这姐夫是在逗趣小舅子媳妇,也是在给她通个信。   三个铡草的队长给他们下任务了,两天内把场院里剩下的谷草都铡完,眼看到雨季了,铡不完下雨一烂马不能吃就白瞎了。更何况这点草来之不易呀!种完地,队长一看马草不够吃,就琢磨着买,附近没有,邻队的队长姥爷家在泰康小林棵,听说那里有余草,他们队也缺草,于是两个队选了四匹硬实马去二百多里地以外拉回两千多斤草。两个生产队分用这些草还都得将就吃,一趟三遍地晚上卸犁杖,马就得赶到甸子上吃夜草,这就是没办法的办法。三个人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又把着柳灌灌了一肚子凉水,在井槽子里洗了一把脸,嘟囔着:“队长给加的二分真难挣啊,中午不歇着,晚上还得挑灯干一气,要不任务完不成。”

老禹太太听说小王四要回来了,用脚尖碰了一下小王四媳妇,诡异的贴着她耳根嘀咕几句,又大声说:“孩子,你别不当回事。”正了正老花镜嘿嘿地笑起来。小王四媳妇脸儿刷的一下红到耳根,站起来慢声声的喊着:“婶一一”,扭身回家了。球子媳妇说:“积肥车过年就走了,这都多长时间了。谁的老头谁不想。”

“这小两口都结婚两年多了,小媳妇还没显怀呢。”

“听我家那口子说,开始他不想去,他是四人中最后一个定下来的。”

“队长反复说每天比家里劳力多挣一分,每人每天还补助三角伙食费,没这好事跟着他真不想去。”

“他这也是娶媳妇那年拉点饥荒,媳妇订婚时要了时兴的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他爸答应买一件,他为了让媳妇满意,也是自己今后过日子当用,一咬牙说都买,拉饥荒自己还,这小子能干,也真有志气。”

“嗨,去的人不都是图多挣点吗,到秋就不怕涨肚粮食分不回来呀,更何况他还有点饥荒。”

“唉呀,掏大粪那活,又脏又臭又累,心脏的人一会都干不了。”

“可别说了,上次于老二回来发草料不说刚去那会,一天两点多钟王四下厕所,一个妇女坏肚子一进厕所就蹿上了,棉袄棉帽都蹿上了稀屎。两个人好顿噘。”

“这城市人真坏,有人你看不着,硬往人身上蹿稀,多缺德。”

 “五更半夜的,上那能看到人呀!”

 “咱们队分掏的那两个厕所听说可大了,里面没灯,晚上去都拿电棒。那娘们是里急后重,她不会知道两点多钟有人干活,要不拉在外面,她也不会故意往人身上蹿啊。”

“知道有老爷们在那干活,宁可蹿在外面,也不能把大屁股摆在老爷们面前哪,多可嗔!”

“哎呀!说那干啥。黑咕隆咚的哪有闲工夫看那玩意,她看不到你,你看不到她的。那活难干,那一分三角钱难挣啊!头二年我在那干了,那大厕所三四十人一块去没问题,听说是小鬼子建的,粪坑两丈来深,掉进去就没好。冬天粪坑两头冻冰,里面都不冻。掏粪就得下去,站在粪尿冰上用大钩从化的地方一桶一桶往上拽,地上的再用四五米长的大杆子往上拽粪桶。你说下边人的身上能好吗?埋汰死了。几个人轮班下去,谁也别说谁埋汰了。”倚着老榆树抽烟的老鲁头说出亲身经历的话。“早上五点多钟天亮了,就有人上侧所了,大姑娘小媳妇谁也不管你看不看,裤子一褪,该拉拉,该尿尿。她们都知道有掏粪的,靠边的蹲位是不去的。那眼多了,五花八门啥样都有,几个人的活是联手的,那有闲工夫看那骚玩意。”

“我说你这老家伙今年不去了呢,你这是过足了眼隐哪!”

“你这老邦子,就会瞎扯。我不去是受不了煤烟啊。大冬天的早晨,坐火车走在江桥上看哈尔滨都瞅不到楼房,就是一个大黑烟团子。你说在那大烟团子里活着能好吗!早上起来就咳嗽,吐口痰黑的,鼻子眼黑的,一擤鼻涕黑的,穿的衣服,盖的被子几天都慢慢变黑了。每天呛得我咔咔咳嗽,整的我气管犯病了,去不了了。”老鲁头把小烟袋嗑嗑灰,又装上烟抽起来,“要不那几年在哈尔滨干,我能现在活都干不了吗?气不够用,完了。看到活,干着急,一干就给你断气。别说了,命都顾不上来,哪还有心思顾眼啊!”

老榆树下一片笑声。

“我那年冬天去不是掏厕所,县里驻哈市积肥办公室主任大胖子说,市里厕所都分没了,让咱们大队都去三棵树化工总厂刨污泥。活倒是不象掏大粪那么埋汰,住的不行,是化工总厂家属厂厂房,板夹泥一尺来厚。晚上九个人挤在板床上,枕头强摆下,就得侧身睡,早上起来挨墙的被褥都冻到墙上了,炉子烧起来,紧着穿衣服,很怕冻着。我挨北墙睡,这最冷。我把一件大皮袄贴墙放上,要不冷风往被窝里钻,冻得睡不着。我喂马做饭,晚上十点来钟躺下,一点来钟就被冻醒,穿上衣服起来让干活的几个年轻的松快松快,多睡会儿。我给他们烧炉子,要不,别说睡觉,就是穿着棉衣在那屋呆都呆不了。我岁数大了也困,添完马草,坐在草袋子上眯一会。天天早上他们干活走了,我再睡一会儿。”

“污泥冻块运到韩家洼子南的铁路线那儿,地势洼,人站在地面上头与火车厢底面一平,一装车大伙都挺犯难,都是硬着头皮干。车皮都是晚上甩,粪货场没灯,干活摸瞎。每次火车皮一甩下来,大伙就急匆匆的往道线跑,到了,挂好车厢门,就把棉袄脱了干起来。三人装一个门,谁都怕落下,车上的紧着往车厢里面装,车下的一会抱块装,一会用铣甩。那些沉淀多年的污泥块像石块一样沉,双手抱起来举过头顶才能装到车上,不真拿出点力气是干不了的。半个钟头不到棉衣都拽了,穿着线衣裤戴着线帽,汗把这单衣服都湿透了。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汗气变成了冰霜罩白了全身,连脸上的汗毛都挂上了白霜。三个多小时过去车装完了。人站在那像雕的雪人一样,一动,身上刷拉刷拉响,又急着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霜雪,汗立刻消了,又赶紧穿上棉衣往回跑,天冷啊!不急着装不行,铁路局就给三小时装车时间,到点装不完也挂走。听说这是县里积肥办胖主任跟铁路局商量好的,通肇东的粪龙专车天天晚上甩,晚上装,晩上组龙,早上出发送到各站货场,一天一列车。晚上空车皮还得返到哈尔滨的各粪场,还得装车,周而复始,哪个环节都不得有误,误了就会影响下一次的运粪任务,铁路局是要罚款的。装的卸的都有时间限制。那个队去的领导不都是像毛兔子似的,听火车一叫就毛脚了。同样去的生产队,人家都装满了装完了,你有啥理由装不完装不满啊!多给的工分和补助还要不要了?去的人早都想好了,既要卖,头朝外,死活也得禁住拽。二大脑袋那年冬天去才十七岁,他长的大,但年龄不到,为了挣整劳力工分,也顶一个,两个手腕子一冬天都肿得通红,就用破布条勒着,连一片药都舍不得花钱买。那小子还算有刚,也坚持下来了。”

 “这粪龙从哈尔滨出发,到对青山站就拽车,一直拽到羊草站,十来个站,拉拉拽拽的还真得紧忙伙  。”

“在化工厂刨污泥那几年就咱们四队肥了。二三十个生产队就人家在厂子里整粪。他们整的是榨骨车间流出的残渣的上溜,有骨头油有骨粉。那才是真材料,用那东西种谷子一亩地多打好几十斤。”

“那年冬天他们发回来的粪还卖了十多火车呢。公社不让卖,后来听说人家地里粪都满了,也就没管。”

“李队长那人敢干,他们看准了化工总厂院里的好事,去了两挂车,十多个人,年前那一个来月天天装车,一装车就吃饺子,你说那社员能没干劲?过年了,给厂子杀猪宰牛,听说还有大黄米小米,厂子拉回一大汽车。用的是厂内的货位,又高又平,装卸都省劲,就连使的大板铣都是厂子的。去年人家一天分两元多,一天顶咱们两天多,全公社分红排第一,和人家比咱就没法活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就不能那么想了,应该是人比人得活着,货比货得留着,还有多少个生产队不如咱们的呢?”

“是啊,十个手指伸出来还不一样呢。咱们队今年积肥的这几人硬实,听说拽大粪桶的活就于老二干,那小伙子有劲,壮实,像他爸似的,体格好。秋天送粮,一个人抱起大麻袋就能装车,全队十多个年轻人那个都不敢照量。那年刚开始去哈尔滨积肥,就把他爸派去了。老尚家那小子以为那活轻巧,还有补助,还能逛省城,看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可没去上,就总找包队干部反应,说队长安排的不合理,怎么让他这个成份高的人去挣高工分享补助啊?那不他去了换回了于老二他爸。不到一个月两人又换了。那小子那熊样,干巴猴子瘦,他怎么能干了那硬活,一百来斤重的大粪桶,一拽就是几十桶,四五米长的大腊木杆他怎么能挑起来呀!”

“听说今年咱们大队三个生产队在道里河曲街找的住处是一个毛子大院,院子宽敞,放车喂马都方便,人住的是毛子房,条件挺好,就是离分掏的厕所远点,多跑点道。”

“你说人就不一样,你四两半斤不知道,在队里干活都是熊手,还敢上那照量,那小子就是眼皮夹浅,顾董人有一套,干正格的就完了。”

“是啊,他整天尿嗥嗥的。大伙就是不爱搭理他,就他姐夫能收拾他。前年打苞米,他天天就把马拉大搡子,那活轻巧。谁一说让他换换,他就装聋作哑,把着大搡子不松手。他姐夫一看,谁都说不了他,来气了,拿起大铁铣照他拍去,他撒腿就跑,那一回就把他治好了。从那以后,他乖乖的听他姐夫的。这小子就是欺软怕硬的手,好事找不着,坏事落不下。”

    “他那是想熊老于家,心思不好,从那以后大伙一提积肥的事他都躲着,生怕刮上他。哎呀,他那样的二十多岁了,在队里挣整劳力的分都是将就他。你看他活计不好,歪歪心眼可不少,爱找包队干部搞个小汇报,讲这个不好,那个不对,常了都知道他是啥人了。那天他跟人家胡了了,让人家把他造的灰溜溜走了。”

“这人没脸,那个包队干部没训过他呀?他不还那样吗?生就骨头长就的肉,死皮赖脸不是好作。你看那个年轻的象他,一点不学好。真像大伙说的,一辈子看不见后脑勺完犊子一个。”

“明天王四要回来取草料,队里还得安排个人跑铁路货物。咱们跟前的宣化、安民、明久、向阳这五个公社的草料都得在这小站发走,加上咱公社这些厂子进货发货,货物的仓库就紧张了,想发就发那是没门,仓库没地方,货物没法接收,发点货可难了。”

“哎呀,老兄,你这好几年没在队里干活了,啥事你都不知道。”

“咋不知道,前几年发草料,怕拉到那发不了,还得拉回来,误工误事,队长让我跑铁路先看仓库有没有地方,有地方能发再拉去。我跑了多少趟呢。车站货物的那几个人我都混熟了。”

“从头年开始就不用了,老于家亲戚在哈尔滨铁路上班,那人热情认亲,干的硬,尾车的人都认识他,一提就好使。队长一找他帮忙,就办妥了。这几回的草料都是用小票车的尾车直接带到哈尔滨的王兆屯车站,扔到站台上,积肥车就拉回去了。省了运费,还不耽误事,可顺利了。”

“老于家的两个亲戚家给咱们的积肥点都没少帮忙。啥东西不是要本就是要票,咱们啥都没有,又两眼迷黑,人家求邻居给凑本凑票,买煤买柈子买菜。拿咱们的事当自己的事去办,也没听说队里给人家送点啥呀。人得知恩图报才行,就这样还有人说老于家不是。”

“不就是那混蛋吗,你就得当他是臭狗屎,离他远点。他胡了了就当没听着,再不你就当面呛他几句。这样人就不能惯着他。”

“屯迷糊进街两眼发呆,啥事都得人家领着办。那年冬天大山当队长和于会计去买粪给人家送去二十斤小米,还好大显示。这点小破事,他说大山这小子又抖擞上了,前几年运动中犯错误,蹲了三年扒离子还没记性,还蠢蠢欲动。你们说这他妈的算啥呀!还当做一回事了。说实在的那点玩意连人家帮忙办事的工钱都不够,还能数犁碗子的净往一面翻土,过死门日子那就对了。这样的混蛋咋想的呢?”

“队长这活难干,年年都换,年年整不好。大山这小子和会计配合得还真挺好。去年秋天分红没压支,全部兑现,队里还有钱去哈尔滨买粪,又安排两挂马车给畜牧场拉脚。社员们看到这红火劲,情绪好了,干劲也来了。好坏都有人泼凉水。好在大山这小子主意正,不听邪,要不这队里又让混蛋搞乱了。”

球子媳妇看看日头影,说得回家做饭了,妇女们象地上的一堆荒草被一股大风吹了一样,一个跟一个的都走了。

不大功夫,地里干活的都回来了,几个老头点上烟,嘴里叨咕着这一上午又混过去了,回家吃饭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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