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码字码了很久之后才突然意识到,关于语言和思想的关系,我们过去读书时接受的观念有可能是错的。 通常的说法是以文字来表达想法,语言是表情达意的载体。诸如此类的意见,语言文字仅仅被当作了容器;也就是说,它只是一件工具。 语言文字只是一件工具的说法,也不能全然说它不对。只是把语言的使用,仅限于写个请假条、检讨书、忏悔录那类的破事,有个基本的文意顺通就足够了。你想在领导跟前表达出诚心诚意,写出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感觉都不可能,为什么?你把语言当成了孙子。 码字的时候,语言从来就不是配角或捧哏。从二者的关系构成来看,我越来越意识到,思想是语言的载体;或者说得更直接、更形象些:语言是你大爷。你若想把你的那些孙子想法放大,想让别人看时当回事情,就得好好孝敬你大爷。 翻翻文学史,那些混出了些名堂的大诗人当初就有体会。 单举唐代诗人为例。杜甫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执着;这个“语”,有时指想出了个好句子,或就是用词的雕琢。诗画和尚贯休的“好句胜金玉”,孟郊的“苦吟神鬼愁”,都还不算是在语言的字斟句酌上够级别;卢延让的“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裴说的“诗病却难医”,在语言的深究上算是有点意思了。 我最听不得的就是贾岛的“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每见便欲大哭。 这才叫痴绝,痴得叫人心疼。 一部文学史其实就是语言的形状变化历史。 《诗经》时代是民谣主导,它的余韵在汉乐府里还能见到。后来便是一帮文人前赴后继地要将语言上档次,从楚辞到汉赋,花花肠子越来越多,结果语言被淬炼成病态,成了插花。 一直到话本小说的出现,才挽救了语言,挽救了文学。 有两本小说最值得说说,一是《红楼梦》,一是《金瓶梅》。《金瓶梅》的语言走的是诗经的道,《红楼梦》玩的是唐诗宋词。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硬核说白了就是语言大革命,把从来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俚语白话请进了文学殿堂,使之成为书面语言、文学诸类的主流。 白话文揭竿而起之前的时代文学,语言乌烟瘴气到什么程度?小说都是用骈体文写的。 这场革命的几员大将陈独秀、胡适等尤可敬佩,他们都是传统文化的佼佼者、也是既得利益者,却自断手足,重新开始学习摸爬滚打。 你看胡适当年写的白话诗,就知这样的革命剧烈到何等地步,他先得从自己开刀。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所谓“文化大革命”,将白话的运命折损殆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等等文革语言,再无人性的底色,话语成为阶级立场的标明;今日的“厉害了”的文风便是当年的余波。 八九十年代之后的文学革命走了两条道,一是先锋小说开路的新时代的意象语言,一直到目下盛行的口语诗;再就是复古风,重拾汉语的典雅、文雅。 无论是哪条道,语言的主体地位,都被真正确立了起来。 没有语言的活力、张力、灵性,你说的写的狗屁都不是。 我现在更欣赏的说法是:思想是语言的载体;或者更直接些:语言是你大爷。你若想把你的那些孙子想法放大,想让别人当回事情,就得好好孝敬你大爷。 作者相关文章 关注马尔的视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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