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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什魅力 2022-08-14 发布于山东

【点睛】
猩猩的出路是成为人类,那么人类的出路又是什么?详情请见今日[戏剧]。(封面图:独角戏《一只猿的报告》剧照,李腾飞饰演猩猩“红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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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手机报
2022年8月12日
星期五
农历七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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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导读】
戏剧:
[《一只猿的报告》:两个戏剧人的“出路”]
>>演员的主动权
>>从“贾克·乐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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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
[《一只猿的报告》:两个戏剧人的“出路”]
◎安妮
“尊敬的各位观众,女士们/先生们:承蒙诸位的厚爱,我得以来到这里,与各位分享我的过往——曾经作为一只猩猩的故事。”
男演员从舞台右侧登台。他身穿一件超大号的西装,把手背在身后,膝盖弯曲,佝偻着背。正如观众注视他那样,他也直勾勾地盯着观众席。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缓慢移动,同时不断用舌头涮自己的牙花子,看起来就像动物园里正准备进行马戏表演的猩猩。
这是在北京鼓楼西剧场上演的独角戏《一只猿的报告》的开场。作品改编自弗兰茨·卡夫卡的短篇小说《致某科学院的报告》,关于一只名叫“红彼得”的猩猩经过驯化、接受教育,逐渐变成人类的经历。小说创作于“一战”期间,是卡夫卡拿手的动物寓言,写社会的异化。
演出将观众放置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大家坐在安全无害的剧场中,听一只猩猩做演讲,追忆它已逝的猿类生涯。这种荒诞的处境往往会让人情不自禁地陷入思考,企图找寻一些深刻的意义。猩猩告诉我们,它努力模仿人类,学会抽烟、喝酒之类的社交技能,是为了有一条出路。“我不要自由,我要出路。往右,往左,随便哪边都行。”
猩猩的出路是成为人类,那么人类的出路又是什么?《一只猿的报告》抛掷在舞台上的问题太过沉重。离开剧场,扫描网约车上的二维码,健康宝语音提示“核酸3天”的时候,我一边修改目的地打算去测核酸,一边共情了41岁时因肺病无法吞咽而被饿死的卡夫卡。
对于李腾飞,那位饰演猩猩的演员,以及本剧导演郗望来说,这台独角戏是他们为自己寻找的一条出路。
李腾飞和郗望都毕业于综合类大学,“85后”,校园剧社的经历让他们对戏剧着迷,毕业后颇绕了一阵弯子才走上职业发展道路。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住得很近,经常相约去天坛公园散步,《一只猿的报告》的创作思路就是在几次散步的过程中聊出来的。我们的采访约在一家咖啡馆,说话时他们总要相互补充。“飞哥你应该多聊聊你刚干演员那会儿的故事。”“这个问题郗望怎么想?”
实际上,这是郗望独立执导的首部作品,此前他在剧组里的角色常是执行导演或表演指导,偶尔也做演员。李腾飞也是第一次成为演出的焦点。其实戏剧观众对他的名字并不陌生,在剧目的演员表上,他一般排在最末几个,用他的话说:“你可能知道我演过一些戏,但不记得我演了谁。”
《一只猿的报告》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十几场演出票全部售罄,观众反响热烈。李腾飞和郗望,这两个戏剧圈的熟面孔突然以“一鸣惊人”的新人面貌不断接受媒体采访,出现在更广泛的观众群面前。鼓楼西剧场决定加场,开票后再次售罄。新戏创作的邀约多了起来,现在他们出去看戏甚至会被观众认出来要求合影。
“做这个戏最大的冲动是我们俩都在找出路。”郗望说。“决定做独角戏之后,我真觉得这会是一条出路,演完才发现路也太漫长了。”李腾飞补充道。
>>演员的主动权
在《一只猿的报告》演出进行到一半时,红彼得被交给了一位驯兽师,摆在它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进动物园,要么去杂耍剧院。它马上意识到,动物园不过是一只新笼子,杂耍剧院才是出路。于是它开始努力地学习,“以宇宙大爆炸以来独一无二的艰苦努力,使自己达到了一个中产阶级小康之家的平均受教育水平”。
这个段落的文本拼贴了一长段仿写彼得·汉德克《自我控诉》的台词,是李腾飞自己写的。“我学会了喝酒/我学会了喝酒之后会头疼/我学会了敬酒/我学会了敬酒时要把酒杯放低/我学会了喝酒之前要先敬酒/我学会了劝别人喝酒”……诸如此类,描述猩猩模仿人类的过程。演出中,他以近乎咆哮的状态快节奏地呈现出来。郗望认为,这是李腾飞在跟自己较劲,这些年做演员的压抑,都由那段台词爆发了出来。
大三下半学期,李腾飞开始谋划大学毕业后的出路。那时他是南京大学音乐剧社的成员,和社团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的专业与艺术无关。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演员?李腾飞拨通了中央戏剧学院招生办的电话。“您是我们学校的本科生吗?”“不是,我在南京上学,想考研。”“您别考了,概率特别小,我们自己表演系的同学都很难考上。”
李腾飞很感激招生办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师,他觉得对方很负责任,没有浪费他的时间。但毕业后,他还是前往北京,在一家报社当了美编。美编的工作时间是下午5∶00到凌晨2∶00,不坐班,其他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在报社的两年半里,他用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去参加各类表演工作坊,生活三点一线:家、单位、工作坊举办地。

起初,李腾飞没想过能真的去演戏,把表演作为爱好,调剂一下枯燥的生活,好像也不错。2014年,因为长期夜间工作对身体的消耗过大,他生了一场病。休假期间,他留意到鼓楼西剧场开业的消息,令他振奋的是,开幕戏之一《雷雨》在招募演员,面试方式不同于传统学院派的声台形表,而是以工作坊的形式进行。“带病工作不行,但是演戏可以,因为心情好。”长期参加工作坊的经验帮助李腾飞拿到了角色,他在鼓楼西剧场版《雷雨》中饰演鲁大海。
为投入排练和演出,李腾飞延长了病假,每两周去单位递一次假条,领导总关切地表示“好好休息”。那出戏演了15场,第一周演出结束,他又去单位请假。领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机,说:“来,你看看这个。”屏幕上是报社同事的朋友圈,一张剧照,配文“演员长得好像我们报纸的美编”。
他当时下定决心,如果能演完一个戏就马上接到下一个,就辞职。但辞职没多久,新戏的剧组就以“不合适”为由劝退了他。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刚燃起的演员理想又被掐灭,李腾飞成了“下个月少吃几顿”的无业游民。“不只是飞哥,好多演员朋友找我借过钱交房租。其实我也没宽裕多少。”郗望说。
2020年,鼓楼西剧场启动话剧团,李腾飞毫不犹豫地加入剧团,做签约演员,一口气签了六年。他曾经也想过报考体制内院团,但还是希望有更大的创作空间,况且非应届生的身份让他不具备考团资格。在剧团演了几部戏,他开始琢磨主导一出独角戏,把这么多年对表演的理解和积累的经验都用上,争取一点演员的主动权。“这是我想寻找的出路,做演员太被动了,不是勤不勤奋的问题,演员很难遇到自己喜欢的剧本,遇到了,像我这样的演员也演不上最理想的角色。”
有了“想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戏”的想法,李腾飞拉来郗望当导演。此前的创作中,李腾飞跟不同的导演合作,唯一的目标是让导演满意。在排练场,他总是倾尽能力和技术去无限贴近导演的要求,以为那就是创作。“现在想想,我自己也不知道想做的是什么,或者完成怎样的表达。导演满意,我就有成就感,不满意,OK,换一个,到你满意为止。”郗望让他意识到,演员在角色之外的生命力才是最难得也最不易塑造的东西。
排练《一只猿的报告》前,李腾飞花了大量时间去动物园观察猩猩,他要让观众看到自己极致的表演技术。“演员不做特殊化妆,但就像一只真的猩猩,这在中国的剧场里是几乎没有的。”排练第二天,郗望告诉他,动物模仿的部分已经做得非常好,没有必要再在这上面花功夫了。
李腾飞有点蒙。郗望开始陆续邀请朋友坐在排练厅里看他们创作,不仅如此,每进来一个人,李腾飞都得给对方讲个笑话。“导演不怎么讲戏,他喜欢用各种损招来打破我的心理防线。”李腾飞印象里最损的招:有一回郗望放了一段抒情浪漫的音乐,音乐一停,他就必须立刻想办法把在场的人逗笑,自己还得保持放松自如的状态。
戏演出了,李腾飞“既有控制,又有自由”的表演让观众记住了这位“宝藏男演员”。他发现,演员的主动权并不仅仅存在于处境中的一次次选择,更重要的是郗望带给他的、被他称作“漫长出路”的影响。现在站在高光之下,李腾飞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代表作,但要真正成为富有生命力的演员,他的表演探索才刚刚开始。

图1:郗望在法国贾克·乐寇国际戏剧学校学习期间进行表演
>>从“贾克·乐寇”出发
在执导《一只猿的报告》以前,郗望履历上最耀眼的标签是法国贾克·乐寇国际戏剧学校毕业生。
表演大师贾克·乐寇(Jacques Lecoq)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戏剧教育家之一,他在1956年创办于巴黎的贾克·乐寇国际戏剧学校被全球表演、导演专业人员视作殿堂。学校的课程分为两年,教授由他独创的“乐寇方法”。第一年启发学生观察、分析周围的世界,掌握方法的基本规律。经过严格选拔的人才能进入第二年,学习发展出不同的戏剧风格并排演作品。
郗望毕业于四川大学,因为嗓门大,在川大话剧社混了一年就当上了社长。当时的成都还是一片戏剧荒漠,孟京辉是文艺青年心里的神,他的戏演出时,各大高校剧社的成员们会成群结队从郊区进城看戏。
毕业后,郗望回到北京,度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那会儿北京人艺有学生专场,最便宜的戏票10块钱,最贵的也就40块。他开始疯狂去人艺看戏,林兆华的《大将军寇流兰》他连看五场。当窒息乐队和痛仰乐队在首都剧场对着唱摇滚的时候,剃着反莫西干头型的不羁少年郗望感到台上的人比他酷一万倍。最后一场演出,他坐在观众席正中间,跟着乐队一起嚎,就像在摇滚现场。“我得搞戏剧。”他想。
2008年左右的北京,整个戏剧圈都在聊训练方法,郗望也就跟风觉得专业方法极其重要。考中戏没指望,他想出国。刚从爱尔兰留学回国的朋友给他建议:“你得去'贾克·乐寇’,别的都不行。”又说,贾克·乐寇戏校有非常棒的肢体训练,学成归来,天下无敌。
郗望查了查贾克·乐寇国际戏剧学校的信息,学校照片一下子就吸引了他。那是一座二层小楼,有专门上杂技课的大教室。“我疯狂心动。从这学校出来,我得是成龙那样吧?能直接从一楼飞到二楼。”
为了“飞到二楼”,郗望去法国前天天跑步,训练体能。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他的所有认知都被颠覆了。第一周的课,老师要求学生们建立一个等候室的情境,不说话,就在情境里生活。“我像一个乡村画师,突然穿越到文艺复兴时期。在一间印象派画室,我发现那些画作活了,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就是这种感受。”
郗望描述说,贾克·乐寇的训练是通过再现生活勾起回忆,从而找到表演与生活的关联。本质上,表演是关于人的艺术。“非要讲贾克·乐寇的风格,我认为是看不出任何贾克·乐寇的痕迹,你应该只看到舞台上有生命力的人。”
学成归来,郗望并没有天下无敌。他成为了隐在幕后的角色,在执行导演和表演指导之类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他听一个演员前辈说,导演不应该去给演员排戏,而是该去聊舞美、灯光,考虑怎么面对媒体。这种观念让郗望感到惊讶,他心想,导演不就是跟演员一起在排练厅磨戏的人吗?要不跟包工头有什么区别?
郗望想找的出路就是做导演,而且是泡在排练厅带领演员创作的那种。这些年做的创排辅助工作,在他看来,无非是带演员做工作坊,弄出一个小汇报给导演看,并不是真正的创作。他把自己比作魏玛共和国的负责人,中央管理松散,演员们的可能性很多。导演来了,相当于希特勒上台,他这个前魏玛负责人于是郁郁寡欢,还不得不帮希特勒解决各种棘手的问题。他很怕排练结束时听到演员说“今天下班了”,仿佛创作就是一件寻常工作。
日常焦虑还能靠做瑜伽来调剂,平时他也能接到一些培训的工作,日子过得还不错,找出路就不那么迫切了。2020年疫情暴发,家门口的保安大爷每天查出入证。郗望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他跑回成都,跟朋友吃火锅、抱怨“戏剧太没用了”时,找出路变得迫切起来。
《一只猿的报告》的舞台是个典型的“空的空间”,道具只有一把椅子,是从剧场外的咖啡厅借的。郗望承认,他极大地受到了彼得·布鲁克的影响。演出结尾,猩猩说:“这段奇妙的光阴对我来说既短暂又漫长,回看过去,我既不会自视甚高,也不愿费时间去想值不值得。”他讲述的当然是昔日的猿类生活,但对于郗望和李腾飞而言,这出戏也是他们对自己过往经历的回溯。如此看来,它像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面向两个戏剧人眼前那条漫长的出路。■(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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