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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40-过年的味道

 北京老付 2022-08-16 发布于北京

小时候,我最盼的就是过年,那幼小单纯的脑子里懵懵懂懂地觉得,过年就会有好东西吃,有新衣服穿,还有很多好玩热闹的事情。心里头常常盼着:如果能天天过年那该有多好啊!长大以后才明白,过年的那些好吃的东西和新衣服,都是家长攒了一年的钱,才能够在那一天拿出来让我们乐一回的,如果天天过年,就天天都不是年了。

老北京有个顺口溜:“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说得挺热闹,不过在我的记忆里,过年的吃食可没这么丰富,什么腊八粥、炸豆腐、炖羊肉、糖瓜粘,根本见不着,为啥呀?没票儿呗。

我对春节“年味”的回忆,首先就是一张张购物的票证和购买年货排起的长龙。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老百姓买什么都得凭票。每到过年,政府会给每个居民增加一点副食供应,比如说每人多给半斤油、半斤肉,每户的购货本上还能多二斤富强粉、一斤黄豆、二斤绿豆、几斤小站稻、二斤鱼,每人还可以买半斤花生和三两瓜子等等。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会精心的盘算,如何用仅有的这点“春节特供”搞出一桌能像点样的年夜饭来,比如说,过年多给的那点肉,是切成肉丁或肉丝炒青菜吃?还是做个米粉肉或是四喜丸子之类“能压桌子的硬菜”?反正就是那么点肉,做了这个就做不了那个。过年供应什么鱼也是经常让居民们操心的事,因为完全不能选择,赶上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赶紧买就“过期作废”。有时候店里来的是黄花鱼,有时候来的是带鱼,有一次小白房儿副食店来的竟然是一种大家从来没见过的、据说是从外国运来的“橡皮鱼”,鱼皮很厚,一刀下去都不一定能切开,闹得全院子的家属大妈都在热烈地讨论那玩意究竟怎么做才好吃?

而我最惦记的东西,却是那少得可怜的一点花生和瓜子。每人半斤花生三两瓜子,全家人总共只有半塑料袋,太少了!每次拿着购货本买完花生和瓜子,售货员都会用圆珠笔在购货本上歪歪扭扭的写上一行字:“花生瓜子齐”,这意味着你这个购货本上的指标已经用完了。那时候我心里最远大的理想就是,发明一种药水,回家后把购货本上那行可恶的字擦掉,然后再去买一份花生和瓜子。香喷喷的花生和瓜子买回来后,我只能抓一小把解解馋,然后妈妈就会收起来,嘱咐我说:“不许偷吃噢,过年时家里来了拜年的人,没有花生瓜子招待怎么行?”我也很听话,绝不去偷吃,倒不是我有多么强的自制力,而是东西太少了,偷一点就会被爸爸妈妈发现的,风险性太大,不敢做。耐心地等到初五之后,拜年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来过了,妈妈才会让我“放开的吃一回”,当然,那时候剩下的也没多少了。

俗话说“有钱没钱,包饺子过年”,年三十的这顿饺子家家户户都必须要吃的,看老电影《白毛女》,杨白劳家那么穷,欠那么多债,年三十躲债回来后,还买了二斤面,张罗着和喜儿包顿饺子呢。我家是北方人,平日吃饺子的次数还是蛮多的,倒不是我家有钱,而是我家吃饺子的“妙招儿”特别多,能凑合,啥东西都能包成饺子。不要以为吃饺子必须是猪肉韭菜或是羊肉大葱,我家的饺子馅千奇百怪,很多做法你一定没听说过。比如说西葫芦馅、白菜帮馅、冬瓜馅、西红柿鸡蛋馅、芹菜馅、胡萝卜馅、酸菜粉丝馅、西瓜皮馅、土豆泥馅、凉粉香菜酱豆腐馅……。当然了,我家过年的饺子一定是有肉的,过年的饺子嘛,没有肉怎么行?但从来没有包过传说中那种纯肉馅的(俗称一个肉丸的),尽管如此,吃起来依旧很香很香。我感觉一家人一起包饺子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刻,全家一起动手,即便是平时忙于工作很少做家务的老爸也会披挂上阵,而且我们发现,老爸包饺子的手艺竟然是全家最棒的,他包的饺子馅大、漂亮,手头儿也快,两个人擀皮都不一定供得上他。不过也有缺点,就是太费馅了,如果面多馅少的局面出现,我妈就会及时剥夺老爸的“包饺子权”,妈会摆摆手对老爸说:“你歇着去吧,你揣这么大的馅,一会儿面就剩下了。”记住,这时候一定要说“面会剩下”而不能说“馅儿不够了”,这是过年说吉利话的基本规则。  

吃完过年的饺子,我们一家人会坐在一起喝着茶,听“电匣子”里播放的春节广播晚会,猜谜语,唠闲嗑儿。

看到这里可能有朋友会问:“你少写了一个重要环节吧?难道你小时候年三十不出去放花炮吗?”嗯,这个话题也是有故事的。那时候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我一般不会买鞭炮放,但我会出去“看”放鞭炮。

我记得小时候向妈妈要钱买鞭炮,妈说:“鞭炮点着了,叭地一下就放完了,钱也没了,多浪费啊。”

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想要,妈妈就带我到外边院子里,看别的孩子放花炮,妈对我说:“这么看看不是也挺好的吗?你看有放花的,有放炮的,咱也看到了,也听到了,跟自己花钱买花炮放不是一样吗?”

我心里想说:“这哪能一样啊,我还想亲手去点燃那个爆竹呢,那才有意思!”但是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说来说去,不就是家里舍不得花这个钱吗?别让妈为难了。

有一年,妈妈开恩,给我买了一挂小鞭儿,最小的那种,一挂只有三十个,十五个是红色的,十五个是绿色的。我开心的不得了。舍不得一下子放完,我把小鞭儿拆开,一个一个的放,摆在窗台上放,夹在墙缝里放,塞在子弹壳里放,点燃后抛到空中放……真是玩出花儿来了,那一点小鞭儿竟从初一一直放到了十五。有时候,我还会跟小伙伴一起去“捡炮”,就是等那些有钱有势人家噼里啪啦放整挂鞭炮的时候,冲上去捡几个没有爆炸的爆竹。这种捡来的爆竹一般都是捻子非常短,我们放的时候就得特别小心,闹不好就会炸到自己的手。有的爆竹捻子完全没有了,那也没关系,我们会把爆竹掰断,把里面的火药倒出一些来,点燃了看“呲花”。反正你只要有一颗快乐的心,什么东西都是很好玩的。

说起来有意思,几十年后我当了父亲,有了儿子,也是这么教育他的,虽然经济条件好了,买花炮的钱咱也有了,但妈妈的那些道理依然有效。“放炮不像包饺子,谁家的饺子谁家吃,花炮不管是谁花钱买的,放出来大家都可以看,咱们看到的烟花和花钱人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啊”。儿子也听话,不给买就不给买呗,不给买烟花咱就要个变形金刚可以吧?每年大年三十,我们一家人站在阳台上看着北京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的烟花,听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很快乐。现在放不放花炮已经不是钱的事了,咱不就是想少给北京制造点雾霾吗?

小孩子过年除了吃年饭、放花炮,心里还惦记一个事,就是穿新衣裳。那时候布票紧张,平常日子不大可能有机会买新衣裳,但是到了过年的时候,当家长的想方设法也得给孩子做一件新的衣服,让孩子高兴高兴。当然,“新衣裳”有两个概念,新买的或新做的是新衣裳,用旧衣服翻新的也算是新衣裳。那时候一般家里都是两三个孩子,哪有条件每人都做新衣裳啊,都是老大穿小了改一改给老二穿,老二穿小了再改一改给老三穿。为了让每个孩子都高兴,新衣服要轮着做,今年给你做,明年给他做。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套浑身上下没有补丁的衣服,但做到这一点也是很不容易的。

今天又是年三十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点过年的感觉也没有。不仅仅是今年,我觉得好久都没有小时候那种过年的喜悦心情了。按理说,现在条件好了,什么都不缺,冰箱里啥好吃的都有,小时候“天天过年”的梦想也基本上实现了,可怎么就找不回当年的那个年味儿了呢?

也许是因为物质丰富了,天天都能吃当年过年也吃不上的好东西,感觉不到珍惜了?

也许是随时都可以买自己喜欢的新衣服,缺少当年那种对“新年穿新衣”的期待了?

也许是现在不兴贴对联、挂彩灯、拜年拿压岁钱,缺少那种“仪式感”了?

也许是现在网络沟通和手机微信拜年太普及了,缺少人和人之间那种“活人之间的交流”了?

唉,现在啥都有了,但就是把“过年的味道”丢了,想起来真是让人心里很是失落。

此时此刻,我和老伴孤独地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心里一点过年的感觉也没有。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父母都不在了,儿子一家也不在身边的缘故吧。

其实,吃、穿、玩都不是真正的“年味儿”,一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才是过年的味道啊。

2017127.大年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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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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