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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浦千年在

 邵百鸣 2022-08-20 发布于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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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地方文化学者

古代“豫章十景”之一的“南浦飞云”,究竟在哪里呢?

“南浦”一词,原指南面濒水之地,后泛指送别之地。“浦”源自原始百越语,属汉语底层词汇,《正字通》“吴楚间谓'浦’为'步’”。今南方多以“浦”为地名通名。战国屈原《九歌-河伯》有“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南昌的“南浦”最初应该是南昌城南面一处濒水之地。

要确定其位置,首先要确定古代南昌城的位置。那么,最初南昌城的位置又在哪里呢?一般认为,最初的南昌城应该是雷次宗《豫章记》所载豫章郡城灌婴城:“郡城灌婴所筑,周回十里八十四步。今八门。”这是最早关于南昌城的史料,记载了灌婴城的规制。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了所谓汉代灌婴城的位置。“赣水又迳谷鹿洲,即蓼子洲也,旧作大艑处。赣水又北迳南昌县故城西,于《春秋》属楚,即令尹子荡师于豫章者也。秦以为庐江南部。汉高祖六年,始命灌婴定豫章置南昌县。以为豫章郡治,此即灌婴所筑也。”郦道元认为“南昌县故城”就是汉代豫章郡城灌婴城,其位于谷鹿洲(今蓼洲)之北,即今南昌老城区西北沿江地区,大致位于今孺子路以北、叠山路以南、象山北路以西地区。这一地区面积大约2平方公里,相当于古代“周回十里”。

另外,《豫章记》《水经注》关于东湖位置的记述,也间接地点出了当时豫章郡城的方位,“城东有大湖,北与城齐,随城回曲至南塘,水通章江,增减与江水同。”“东大湖”即今东湖,其北端与豫章郡城北端(今叠山路)齐平,南与南塘(孺子路西)衔接。

我认为《水经注》关于汉代豫章郡城位置的记述符合今天“东湖、西山、北龙沙、南浦”等地名的定位,如果说它的位置不在老城区西北,而是如历史上的另一种观点认为汉灌婴城在南昌东南黄城寺的话,那么,东湖就应该叫西湖、南浦就应该叫北浦了。

由此看来,最初的南浦就位于汉代豫章郡城南面濒临赣江之地,这应该是一片很大的地区,即明清广润门、惠民门、进贤门一带、今孺子路西南广大地区,根据史料,至少在东汉以前,这些地方都是赣江沙洲,因而称之为“南浦”。

《明一统志》载“南浦:在南昌县西南桥步门外,往来舣舟之所,章江至此分流。”但必须指出,南浦从沙洲演变为“舣舟之所”应该在东汉永平年间(58-75)豫章太守张躬修筑“南塘堤”之后。

《水经注》载“后汉永平太守张躬筑塘以通南路。”“塘”和“浦”一样,也源自古百越语,唐释玄应《一切经音义》载:“长沙谓'堤’为'塘’”。东汉以前,东湖与赣江相通,“增减与江水同”,每逢赣江涨水,南浦就变成汪洋一片,南塘堤的修筑在南昌城建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其不仅将原本相通的东湖和赣江分隔开来,避免江水泛滥东湖,还将东湖南北两岸连接起来,建立了郡城南路通道,使郡城以南地区得以发展。更重要的是,其使南浦原来的一片沙洲之地变成“舣舟之所”“商埠码头”“送别之地”,可以说,如果没有张躬的南塘堤,南浦将是一片水泽之乡,也就不可能有今日之南昌。

很可惜,虽然张躬有大功于南昌,但世人却多不知其为何方人氏,明嘉靖《江西通志-人物-宦绩》关于张躬只有一句话:“永平中守豫章,筑东湖堤,以通南路,谓之南塘。水有所潴,人皆徳之。”文字虽少,但字字千钧。东汉以后,南塘作为地名多见诗文之中,最早如《水经注》所载“赣水又北历南塘,塘之东有孺子宅,际湖南小洲上。”据《南州北沥徐氏族谱》载:南昌徐氏祖居泗州(现今江苏省宿迁市,西周时徐国所在地)东汉年初,徐氏由浙东会稽迁豫章南塘。东汉中期,徐孺子由南塘迁北沥建村。另外,南朝民歌《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唐代陆龟蒙的《南塘曲》“妾住东湖下,郎居南浦边。闲临烟水望,认得采菱船”等均指南浦之南塘。张躬南塘堤遗迹尚存,广润门外一带称南塘湾,明代曹学佺《大明一统名胜志》载张躬所筑南塘俗名“南塘塍”,即今上、下塘塍街。

晋代以后,南浦一带出现了许多“步”,即埠头。《正字通》:“埠,同'步’,吴楚间谓'浦’为'步’。舶船埠頭。”《水经注》中记述了南朝豫章郡城沿江有“度支步、津步、王步”等,清雍正《江西通志》也记载“宋洪州城中有宫步、寺步、柴步、井步、仓步、观步”等,这些“步”都是码头渡口,其中“寺步(明代惠民门)、柴步(明代广润门)”就位于南浦。

而南浦泛指离别之地也始于南昌南浦。由于古代南昌城特有的地理位置,自南塘堤修筑后,南塘湾一带(即今塘塍街以西地区)逐渐出现商埠和码头,先后出现了“南浦驿(今广润门住宅三区)、南浦亭(今广润门住宅三区)、南浦桥(今孺子路广润门住宅三区南出口)”。南朝诗人江淹著名的《别赋》中的南浦就专指南昌的南浦驿,宋代吴曾《复斋漫录》云:“豫章有南浦亭,前辈赋咏,多以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为始。”因为史载江淹曾为南朝齐豫章王萧嶷的记室,他是到过南昌的,而当时南昌南浦早已成为“舣舟之所”“商埠码头”“送别之地”,江淹将南昌南浦驿写入《别赋》完全可能。

但真正使南昌南浦名扬天下的还应该是王勃的《滕王阁序》,滕王阁位于南浦驿旁,当年王勃登阁远望,挥笔写下的“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的诗句使南浦一举成名,其中“朝飞、落霞、闲云、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等诗句表现了南浦飞云的千变万化、聚散不定,十分壮丽。另外“长洲、岛屿、潦水、寒潭、鹤汀、凫渚、闾阎、舸舰、渔舟、雁阵、潭影”等均为南浦之景观,其中“寒潭、潭影”是实写,史载南浦有“洑龙潭”位于南浦亭侧,深不见底。

同时,王勃又是第一个将豫章南浦和西山并举的诗人,其影响深远,后人多为效仿,如张九龄“城楼枕南浦,日夕顾西山”、韩偓“西山爽气生襟袖,南浦离愁入梦魂”、谢绛“秋波下南浦,晓气望西山”、宋庠“销魂南浦行,拄颊西山气”、孔平仲“西山曾梦巫山雨,南浦常迷洛浦珠”、文天祥“南浦不知春已晚,西山但觉日初阴”等。如果没有王勃的“南浦云”,南昌南浦恐难为天下所知。

但令人奇怪的是《滕王阁序》中竟没写南浦亭。古代豫章南浦亭是非常有名的,多被诗人吟咏,如范成大《豫章南浦亭泊舟》等。那么,究竟是先有南浦亭,还是先有滕王阁?较难确定,元代萧士赟、明代陈弘绪等述“《豫章记》南浦亭在桥步门外,往来舣舟之所。”宋代《方舆胜览》亦载:“南浦亭,在府城广润门外,往来舣舟之所,唐己有之。”我个人认为,应先有王勃“南浦云”、才有“南浦亭”,因为古代常将南朝雷次宗《豫章记》、唐初无名氏《豫章古今记》、南唐涂廙《豫章记》混为一谈,最重要的是有关豫章南浦亭的明确记载多见于宋代,如北宋杨杰《豫章行送周裕 》“君不见南浦亭前草,送人千里道。”南宋周必大《游西山录》“南至抵豫章,泊南浦亭。”特别是南宋以来,南浦亭已成为豫章名景,赣籍文人多有登临吟咏,如范成大《豫章南浦亭泊舟》、杨万里《自金陵西归至豫章发南浦亭宿黄家渡》、刘克庄《南浦亭寄所思》、郑会《南浦亭》、吴陵《登南浦亭》等诗文都以豫章南浦亭为题。

且不论南浦亭是先于滕王阁还是后于滕王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唐代的南浦已是“闾阎扑地”“舸舰弥津”的商埠码头,定有驿馆驿亭,唐代崔国辅就有一首描写当年南浦豫章驿馆的诗《题豫章馆》:“杨柳映春江,江南转佳丽。吴门绿波里,越国青山际。游宦常往来,津亭暂临憩。驿前苍石没,浦外湖沙细。向晚宴且久,孤舟冏然逝。云留西北客,气歇东南帝。独有萋萋心,谁知怨芳岁。”

但在古代众多的南浦诗中,当数王安石的南浦诗最为有名:“南浦随花去,回舟路已迷。暗香无觅处,日落画桥西。”其中的“画桥”应指“南浦桥”。而以文天祥的南浦诗最具家国情怀、感人肺腑:“半生几度此登临,流落而今雪满簪。南浦不知春已晚,西山但觉日初阴。谁怜龟鹤千年语,空负鹏鹍万里心。无限故人帘雨外,夜深如有广陵音。”另外,宋末元初王义山的南浦诗也颇显雄奇,令人耳目一新:“ 一衣带水绕洪城,水不在深龙则灵。檐栋中间人渺渺,烟云朝暮柳青青。肯将明月清风我,来伴西山南浦亭。好把甘泉洗贪酷,生民血渍吏牙腥。”

唐宋以来,随着南昌城的扩大,南浦的范围逐渐缩小。自东汉永平年间(58-75)豫章太守张躬修筑南塘堤后,南昌城在汉代灌婴城的基础上逐渐向北、东、南三个方向扩大,也就是向今叠山路以北、象山路以东、孺子路以南扩大。据清雍正《江西通志》载“汉城周十里八十四步,开六门,南曰南门、松阳门(应位于今孺子路一线),西曰皋门、昌门(应位于今榕门路一线),东、北二门(应位于今象山路、叠山路一线)。晋咸安(371年~372年)太守范宁更辟东北、西北二门(拓叠山路以北)。唐初筑城之西南隅(拓孺子路西南)。垂拱元年,洪州都督李景嘉又增筑之,凡八门。贞元十四年,观察使李巽复营治。元和四年(809年),刺史韦丹更筑城东北隅(拓象山路东北,将东湖纳入城内),于是广倍于汉城。宋筑洪州城,又倍于旧,周三十里,门十六。绍兴六年,李纲帅洪州,以城北岁涌江沙,截城之东北隅入三里许,为十二门。元因宋旧。明太祖定洪都,乃命都督朱文正改筑,移城去江三十步。建七门:东曰永和,东南曰顺化,南曰进贤,又南曰惠民,西南曰广润,西曰章江,北曰德胜。”

可以看出,南昌城在唐代韦丹时期,面积扩大了一倍,在宋初又扩大了一倍,达到周三十里,而南浦则随着南昌城的扩大逐渐缩小,南浦的面貌开始大改,昔日的“长洲岛屿、鹤汀凫渚、潦水寒潭”逐渐被码头商埠民居街市代替,尤其是西南沿江口岸先后设置抚州门(明代进贤门)、寺步门(明代惠民门)、桥步门(明代广润门),将东湖和南浦大片划入城内,变成了新城区。宋代以后,南浦范围仅限于“桥步门外(明代广润门外)”的南塘湾和蓼洲。

蓼洲即《水经注》所载“蓼子洲”,《寰宇记》 载: “蓼洲在城西一里。两洲相并,水自中流入章江。有民居数百家。一名谷鹿洲。”据此可以确定,蓼洲原是南浦两个独立的沙洲,后来抚河改道经章江门外入赣江,蓼洲逐渐与城区连为一体,成为江西水运的总码头。据清雍正《江西通志》记载:明清时期,江西税科司署、递运所、官驿、盐仓、漕仓等均设在广润门外南塘湾、惠民门外蓼洲一带,江西各县输出的漕粮和外地输入的盐均须在蓼洲验关中转,各地货物也多在蓼洲装卸起运。正如南昌民谣所唱“推进涌出广润门”。一时间,广润门外舟车辐辏、商贾云集,牙行林立、商铺遍布,先后形成了米市街、硝皮巷、 狗肉巷街、猪市街、磁器街、石厂街、瓦巷、煤炭坡、油行街、水果街、鸡鹅市街、香巷、干鱼街、晒谷厂、刨皮巷、杨梅巷、 叫水巷、炭巷、石灰巷、禾草街等街市。 清乾隆年间蓼洲成为南昌最大的商贾住宅区,蒋士铨《蓼花洲》一诗揭露了当时不法盐商巧取豪夺、骄奢淫逸的行径和腐败官吏中饱私囊、沆瀣一气的丑态,将其喻为“鼋鼍”(猪婆龙):“勺水浮蓼洲,其中货财殖。下有鼋鼍居,上多商贾宅。(奸商)白盐如雪扬州来,日增盐价括民财。上欠国课计巨万,竞买姬妾营池台。炊金馔玉酒肉臭,乘轩辟人道路猜。 (官吏)居然耗蠹为盗贼,藉口裕课何有哉。窃谓诛罚不能及,腼焉自负长者侪。贪夫逐末饱私橐,醉生梦死同利灾。可怜儒生官长少见识,望风歆羡昧枉直。”

民国以后,滕王阁被毁,城门被拆,南浦驿、南浦桥也不见了,更不说南浦亭了,南浦只留下简陋的码头、稠密的民居和逼仄的小巷,当年南浦飞云之壮丽荡然无存,许多南昌人甚至都不知道南浦在哪里。直到1981年,人民政府才在原惠民门外抚河桥头南侧修建南浦园(今抚河公园),1984年将抚河桥东端吉安路改为“南浦路”,1989年重建滕王阁,这才将消失已久的南浦从南昌人的记忆中唤醒。

今日,站在五十多米高的滕王阁楼上,举目南望,高楼遍地,广衢纵横,远处的南浦公园缩为咫尺,早已是物换星移、翻天覆地。想当年,王勃站在不到二十米高的滕王阁楼上,竟然一气呵成,写下惊世序文,使南昌、滕王阁、南浦一举成名,一篇序文成就了一座楼、一个城市,历史上实属罕见,由此不禁使人想起明代胡俨的诗《南浦飞云》;“南浦千年在,滕王歌舞休。江烟同漠漠,潭影共悠悠。不学化苍狗,长留伴白鸥。朝朝与暮暮,还送水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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