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黄桷树下的豆花摊丨美食串起美好回忆

 heii2 2022-08-24 发布于澳大利亚

老旧狭窄的小巷深处,有棵枝繁叶茂的黄桷树,树下有个简陋狭小的饭馆,只放得下三四张小桌子,厨房一角,墙面黑黝黝的,累积的烟尘油腻想必有几寸厚,当地人俗称的“苍蝇馆子”就是这种。黄桷树下,支起个煤炉,炉里煤球发出微微的亮光,炉上架一口大铁锅,锅中淡黄色的水里温着白花花的豆花,用刀划成巴掌大小的块,一块刚好盛一碗。

Image

豆花

饭点时经过,常见小店热闹嘈杂,里面桌子不够用,树下十几张桌子错杂排开,一群衣服头发上灰浆未干的农民工兄弟围着桌子吃饭,一碗豆花,一碗白米饭,一碟蘸水,奢侈点的加一瓶江津老白干或山城啤酒。他们的吃法是挑起一筷子豆腐,蘸水里过一下,送进嘴里,猛低头扒拉几下,一碗饭顿时下去大半,再抬头抿口酒,吃得安逸又舒畅。

那时我刚毕业,在农业公司实习,借住在研究生同学的宿舍,其学校就在这条小巷。为了尽快上手业务,我常常是办公室里最后走的一个,待走出办公室,已灯火通明,走在路上饥肠辘辘,学校食堂已关门,手头拮据,三块钱吃碗豆花饭既饱肚又美味。每次远远看见黄桷树下微微泛着红光的煤炉,都给我这异乡人一种别样的温暖。此时,黄桷树下的桌子已收, 店里坐了三两个人, 锅里的豆花所剩无多。

Image

很快,盛在天青色粗碗里热乎乎的豆花被端了上来,还有一小碟蘸水,甑子里的饭自己打。问有没有茶水,老板娘说豆花窖水(即锅里浸泡豆花的水) 解渴最好,于是给我舀了碗淡茶水似的豆花窖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淡淡的甘甜滋润着喉舌。拿起饭碗打饭,盛饭的桶状木甑子近一米高,放在围了旧棉絮的箩筐里,许是时间久了,黄褐色甑子外壁散发出包浆特有的光泽。揭开竹编的锥形甑盖,里面的饭还热着。甑子蒸出的饭颗粒分明、圆润饱满、饭香浓郁。

儿时,每天吃祖母蒸的甑子饭。天蒙蒙亮,祖母就起来,打扫干净灶面,从压水井里哗啦啦压起新鲜井水,添满半大锅水,淘米下锅,灶膛下劈柴大火。待米汤滚沸,米煮成半生不熟的夹生饭时,用竹爪篱捞起,沥干水倒入木甑子,放灶上另一口锅里上汽蒸熟。余下的米汤则转文火熬煮成粥。祖母从菜园择菜并炒好,田里劳作的回来,甑子饭也熟了,热气腾腾,米香四溢。那时没有什么好菜,喷香的甑子饭加匙酱油或猪油略拌一下,我也能吃下两大碗。现在少有人做甑子饭了,图省事,都用上了电饭煲。

没待坐下,我便夹了一筷子饭送进嘴里,米饭特有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再用筷子夹起一坨豆花,其洁白绵实而不散,往蘸水里一滚,一口下去,咸辣鲜香,绵柔嫩滑。我连吃两大碗饭,有一种幸福的饱足感。

做豆花说简单也简单,但老嫩合适需经验与技巧。一锅豆浆可打出多种口味的豆腐。汪曾祺在《豆腐》一文里说,点得比较老的为北豆腐,张家口地区某堡的豆腐能用秤钩钩起来,点得较嫩的是南豆腐,再嫩即为豆腐脑。比豆腐脑稍老点的,有北京的“老豆腐”和四川的豆花,比豆腐脑更嫩的是湖南的水豆腐。

在我老家,每年年关许多人家点豆腐,用来煎油豆腐或做霉豆腐。祖父是老手,量三五升黄豆,倒木桶里,头天夜里用井水泡下,第二天泡涨就可下磨。那时没有磨浆机,得手推石磨一圈圈转着磨。雪白的豆浆,沿着磨口汩汩地流至磨槽,散发出清新的豆腥味。豆浆磨好,灶上的大锅已架好井字形滤浆架,豆浆舀进纱布袋,反复挤压,待没有浆水出来,便可大火烧锅煮豆浆。

看祖父点豆浆是一种享受:煮沸的豆浆倒进大木桶,静放一会儿,捞出多余的泡沫。祖父一手端着调好的石膏水,一手拿瓢不断线地舀起豆浆又倒下,仿佛瓢里有流不断的豆浆,适时加进一点石膏水,直到把所有石膏水调进去。豆浆点好,用水缸板盖好,几分钟就凝结成豆腐了。经他点的豆腐无不老嫩适宜,故村里人常请他去,他也乐意帮忙。

我吃饭的这家小店,主人是一对老夫妻,男的主厨,满头银发,瘦高而矍铄,脸上有一种手艺人特有的沉静。店里顾客不多时,他就坐在黄桷树下捣辣椒,辣椒没有呛人的辣味,是一种干香味。这是豆花蘸水最重要的作料。在小店吃得多了,才晓得他在石臼里捣的叫糍粑辣椒。其分干鲜两种,制作讲究,干糍粑辣椒选用成熟晒干的子弹头朝天椒,用热水泡十几分钟去燥气,回软后捞起沥干水,再下石碓同适量蒜瓣、姜块反复舂制成茸,越细越好,宛若糯米糍粑,故而得名。制作鲜糍粑辣椒选用的是青二荆条辣椒,下锅文火翻炒,至表皮起皱呈虎皮状时,起锅和适量蒜瓣、姜块下石碓捣烂即成。糍粑辣椒加菜籽油炼制成辣椒油,加葱花、香菜即为蘸水,辣而不燥,开胃下饭。我尤喜小店的青椒蘸水,鲜美咸香,有来自乡野的植物气息。

工作的头几年,和几个飘在这座城市的年轻人合租,有个四川自贡富顺(富顺豆花很出名) 来的小妹,能制作一手好吃的糍粑辣椒,下面条、蘸抄手和饺子极开胃。来自陕西安康的IT 男最喜欢吃富顺小妹的糍粑辣椒,有时用电饭煲煮锅饭,拿出富顺小妹藏在冰箱里的糍粑辣椒,挑两筷子到米饭上,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两人吃到了一起,小孩都两个了,这份充满糍粑辣椒味的姻缘让人难忘。

汪曾祺曾在文中说,四川的豆花是很妙的东西,在乐山吃饭,和朋友钻进一家只有穿草鞋的乡下人光顾的小店,一人要了一碗豆花。豆花用筷子夹出来,蘸着“味碟”里的佐料,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很美。又说,北京豆花庄的豆花以鸡汤煨成,过于讲究, 不如乡坝头的豆花存其本味。

一筷子洁白的豆花,一碗蓬松疏软的白米饭,一碟香鲜麻辣的豆花蘸水,再来碗清爽回甜的窖水……人间美味本至简。

Image

刘早生/文  巴樵  九吃/图  Hana/编排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