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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出版的第一本洋泾浜英语——《英话注解》

 午后骄阳 2022-08-29 发布于上海

2000年秋,在上海希尔顿宾馆举行的“朵云轩秋季拍卖会”上,出现了一册清代咸丰庚申1860年初刻本《英话注解》,这是由旅沪宁波商人冯泽夫等人根据自己在与外国商行做生意时学到的英语知识编的英汉会话手册。该书定为“无底价起拍”,不意争夺名者多,最后以3000元价格成交。

▲ 目前所知道的最早的英语读本《英话注解》

拍卖会结束后,我听到几位拍卖行的工作人员的对话,甲说:“今朝拍卖会的场面蛮滑稽格,几样蛮好的拍品倒是价钿上勿上去,这本破破烂烂的《英话注解》,从无底价拍起,竟会上到3000元。货主真格要开心煞了。”乙说:“上海冲头勿要太多,几趟'抬轿子’就拿价佃抬上去了。真格拿回去,想退货也来不及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本书的真正价值。

▲ 《英话注解》内页

▲ 1983年9月,博士学位授予仪式,左周振鹤,中谭其骧,右葛剑雄

▲ 周振鹤,1941年生于厦门,1959-1963就读于厦门大学、福州大学矿治系;曾在煤矿工作多年;1978年考入复旦大学读研究生,师从谭其骧院士,1983年获历史学博士学位,为我国首批两名文科博士之一。现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学术兼职有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行政区划与地名学会会员等。擅长政治地理、文化地理、地方制度史、近代新闻史、以及文化语言学、语言接触史的研究

复旦大学的周振鹤教授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位历史地理学学者,也是语言学专家,对“洋泾浜语”有专门的研究,他知道这本书。他在《逸言殊语》(浙江摄影出版社1998年6月第一版)的《〈鬼话〉〈华英通语〉及其他》一文中讲:

今天能看到的这类书(笔者注:指上海“洋泾浜语”之类的书),最早的一种是用宁波话标音的《英话注解》,是数名宁波人合作编写并集资刊刻的。该书我在国内未发现,但日本友人处有一册,据说也仅见此一册(而且不是初刻本),因此特为复印了送给我。《英话注解》书前有序及箴言各一,均作于咸丰庚申1860。估计初版即刻于此时,今已不可得。日本所存是光绪辛已(1881)的重刻本,所幸重刻无有增删,仍保持原貌。

▲ 清末上海洋泾浜,是英租界与法租界的分界河
周振鹤先生的结论是可信的,所以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在这次拍卖会上拍到的《英话注解》可能就是上海出版的第一本“洋泾浜英语”,可能也是海内孤本。明初,朱元璋颁布“海禁”令,严厉禁止在中国近海开展航运和贸易,仅允许外国商船在广州一个口岸开展对华贸易,于是在广州形成了半官方的“十三行”,是中外贸易的中介、代理人。约乾隆时,英国对华贸易逐步发展,于是在“十三行”中多了些能操英语的官员商人,用中国古代的说法,他们就是“通事”,也就是今人讲的“翻译”。“通事”们为了将英语知识传给自已的后人,于是在“十三行”中秘传了一种用中文注音的英语手册。周振鹤先生是这样讲的:

中国人所编写的比《华英通语》更早的英语词汇集,我们已经一本也看不到了。但是从美国人亨特(William C Hunter)所著《The Fankwae at Canton》(《广州番鬼录》)中我们可以知道,在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广州,还流传者一本取名《Devi1s Talk》(《鬼活》)的英语词汇会话集。广州人称外国人为番鬼,番鬼所讲的话自然是鬼话了。

▲ 唐廷枢编著《英语集全》,用广东话注音,简直就是一本天书

中国地域辽阔,方言众多,尤其是广东、福建的方言与江浙的吴语、北方的官话差异很大。广东人与上海人之间用文字交流并不存在隔阂,但如果用各自的方言交流,那可能就是“鸡对鸭话”,谁也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了。广东刊刻的英语手册虽然是以中文注音的,但所注中文必须用广东方言来读,所以,不是广东人或不通广东方言者,即使有了这种手册,也是无法学习英语的。《英话注解》的作者之一冯泽夫在序言中说:

窃维中外通商,始于乾隆年间,广东之香港,斯时皆用粤人为通事,以通其语言,即我帮业广号者,均与十三行交易,不知外国之商情也。至道光壬寅年,奉旨五口通商,贸易日盛,而以上海为大宗。初通之际,通事者仍系粤人居多,迩年以来,两江所属府县亦不乏其人,而吾邑惟尹紫芳、郑久也、姜叙五诸君而已。兹奉谕旨,准予各口通商,中外贸易,自必更加蕃盛,但语言不通,虽善于经营者,未免龃龉。吾邑藉于此者十居八九,自宜互相习学,然亟欲习学英话者,亦苦无门可入耳。向有《英话》一书,所注均系广音,好学者仍无把握。今余会商宝楚张君、对山冯君、紫芳尹君、久也郑君、叙五姜君,醵资著《英语注解》一书,注以勾章乡音,分门别类,使初学者便于记詠,其中细微曲折,虽不能悉载其辞 而英商之方言已具大略,是书也或亦吾邑懋迁之一助也。

“四明襟山带海,地狭民稠,乡人耕读外,多出而营什一之利”(上海《四明公所义冢碑》)。浙江宁波傍山濒海,耕田稀缺,人口众多,许多宁波人漂洋过海到外面做生意,他们在广东通过十三行与外国人做生意,中间受到盘剥可想而知,如今,上海奉旨通商,宁波与上海隔杭州湾相望,距离缩短了,交通方便了,大量的宁波外贸商人转向上海。宁波人知道广东有一册《英话》的英语会话手册,但是使用广东话注音,犹如天书,根本看不懂,有些宁波人在与外国人交往中学会了一些英语会话,于是,在冯择夫的牵头下编写了这本《英语注解》。

“勾章”即“句章”,据记载,越王勾践并吞吴国后,建大城以章霸业,命名为“句章”,故城在现在的浙江慈溪县西南,东晋设“句章县”,县治在今宁波市内,所谓“注以勾章乡音”,就是用宁波话注音。这是目前所知上海刊印最早的英语会话手册,由于是用宁波方言注音的,使用宁波话念,发音与英文的正确发音会更接近(这里不做介绍,可以参见配图),上海是一个移民城市,近代以后,宁波人群体在上海人口中占了极高的比例,宁波人也是上海强势群体,于是,上海的“洋泾浜语”往往是宁波话的“洋泾浜语”。

▲ 民国后,洋泾浜填浜筑成爱多亚路,相当于现在的延安东路

与广东人用广东音为英语注音一样,《英话注解》所注的中文字的发声也必须用宁波方言来念。如spring(春)的注音为“司不令”,summer(夏)为“色麦”,autumn(秋)为“哑得姆”,winter(冬)为“晕脱”等。这些注音的汉字必须用宁波方言发音才能接近英文的发音,如今已被中国人普遍接受的“沙发”,实际上是英文sofa的“洋泾浜语”,“沙发”用宁波方言念如“so fa”,普通话念如“sha fa”,显然,宁波方言的发声更接近英文sofa 的读音,而普通话的“sha fa”,距英文sofa的正确读音相去甚远了。

《英话注解》初刻本可以确定为是上海刊印的第一本英语学习手册,同时根据现今掌握的情况来看,它可能也是海内孤本。该书对上海“洋泾浜语”有较大的影响,自然也成为研究“洋泾浜语”的宝贵资料,所以历史博物馆仅以3000元的价格拍得该书,实在是检了一个大便宜呢!惟一遗憾的是,历史博物馆先去看货的同事没能发现,这是一残本,缺页严重。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3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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