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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身在黄州的苏轼给他写了封信,这段友情山高水长

 泊木沐 2022-09-01 发布于辽宁

1081年大年初二早上,黄州的苏轼给好友陈慥写了封信。

“月底公择(公择就是黄庭坚的舅舅)要来,你也来聚一下吧。顺便把你家的茶臼子借我用一下呗?”

这一年苏东坡44岁,是因为“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的第二年。距离他第一次见陈慥,隔了二十二年。

他俩本应是别人眼中“水火不相容”的仇人,没想到一见如故。苏轼有两封信、两首诗、一个传记都与他有关,还为他创造了一个流传至今的成语典故。

《新岁展庆帖》局部

01

陈慥字季常,是个官二代,少有文武才,却一直隐居乡间,不跟官场掺和。

“河东狮吼”这个成语,就是苏轼为陈季常创造的。

苏轼在一首诗里说:“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陈季常的老婆是河东人,这首诗很有画面感,大概就是他们在黄州相聚时的场景。

一个滔滔不绝到都不睡觉的人,听到老婆的声音突然吓得茫然了。

我们现在用“河东狮吼”来表示妻子很凶,而对于怕老婆的人,就会说“季常之癖”。

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苏轼的第一份工作是凤翔府的签判,那是嘉祐六年(1061年)。

现在的陕西凤翔是个县,隶属于宝鸡市,但那时候辖地可不小,宝鸡、岐山、麟游、扶凤、郿县、周至等地市都归凤翔府。

凤翔签判大概相当于省(市)长秘书吧。

对于公务员来说,这样的起点不算低。

但他毕竟是苏轼,20岁就中了进士,因为一个美丽的误会与状元擦肩而过,是宋仁宗为子孙选定的宰相之才。

陈慥的父亲陈希亮就是当时凤翔府的太守。

据说陈太守为人刚硬,他带的部队,就算敌人的箭从天上飞来,也屹然不动。

大约此种管理风格,在一个才高自负、恣意洒脱的年轻下属看来,很是逆反。

俩人相处得并不愉快,苏轼经常对陈太守安排的工作拒不执行,有次甚至闹到了皇帝那里。

后来太守公馆建了一个“凌虚台”,陈太守就让苏轼写篇文章。

这次他没有拒绝,大笔一挥,洋洋洒洒一大篇。

他说,他跟陈太守登上凌虚台,往东看,是当年秦穆公的祈年宫和橐泉宫;往南看,是汉武帝的长杨宫和五柞宫;往北看,是隋炀帝的仁寿宫,后来成了唐太宗的九成宫。

所以,不管再好的楼台,都会塌的,变为荒草野田。

他还“教育”陈太守:“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

那时苏轼踏上仕途不足两年,满脑子想的都是固国安民,在他看来,一个父母官,建个高台有啥可夸耀满足的?

陈太守也是心大,一个字儿都没改,让人原封不动地刻碑纪念,就是流传到现在的《凌虚台记》。

陈慥年少时去过一次父亲任职的凤翔府,那是他与苏轼第一次见面,此后两人二十年未见。

02

再次见面时,苏轼在官场摔得鼻青脸肿。

苏轼的《方山子传》记载了他俩二十年后重遇的画面。

方山子是陈慥的别称,他徒步来往于山里,戴一顶高高的方帽,像古代乐师戴的方山冠,所以被称作方山子。

苏轼因为写诗攻击王安石的变法被下狱,后来从宽发落,发配到黄州。

有一天,苏轼在山里遇到了陈慥。

陈慥很惊讶,问苏轼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苏轼就把“乌台诗案”的经过说了一遍,陈慥“俯而不答,仰而笑”。

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他对北宋官场的钩心斗角、结党倾轧,早已看透了。

陈慥出身于世代功勋之家,要是走仕途,早已得高官荣名。

他家在洛阳有园林宅舍,在河北有大量田地,每年收丝帛上千匹,要啥有啥,衣食无忧。

可他却放弃坐车骑马,毁坏书生衣帽,跑到黄州的穷僻山沟做个隐士。住茅屋,吃素食,不与社会各界来往。

苏轼的政敌猜测,因为陈太守与苏轼在凤翔的过节,隐居在黄州的陈慥肯定要想办法报复一下。

可陈慥呢?跟苏东坡一见如故,还邀请他去家里做客。苏轼在陈慥家里看到,四壁萧条,妻儿奴仆却都怡然自乐。

这时候还能交到的朋友,应该就是一辈子的朋友吧。

转过年来的大年初二,苏轼就给陈慥写了封信,这封信我们现在还能看到,就是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新岁展庆帖》。

苏轼说,他的好朋友“公择”即将造访黄州,公择就是李常,是黄庭坚的舅舅。

李常跟王安石和苏轼关系都不错,但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到滑州。他过完正月十五从滑州出发,估计月底能到黄州,苏轼邀请陈季常一聚。

信里说的“上元起造,尚未毕工”,就是苏轼的“东坡”。

被贬黄州后,苏轼一家老小生活非常困难,他在东面的山坡上申请了数十亩营地,躬耕其中。

建了五间屋,种上果菜,养了蚕,也因此得号“东坡居士”。

信里还说,他看上了陈慥家里建州木的茶臼子,要借用一下。建州大概在今天的福建武夷山一带,是北宋御茶苑的核心地区。

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人去福建,还是要请人买一副来的。

但是,这封信发出后,李常的行程有变,人已到了黄州附近的光州(今属河南潢川县)。

苏轼干脆就跟陈慥约在了岐亭,就是他们第一次重遇的地方。

03

这一天是正月二十日。

这次聚会的除了苏轼、李常、陈慥,还有其他官员、友人,但苏轼却偏偏重点写了他与陈慥去年见面时的情景。

他在《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里写:“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说到梅花,苏轼又想起南北朝时期,江南的陆凯给北方的好友范晔赠梅花的故事,干脆专门给陈慥写了篇《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

蕙死兰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岭头梅。数枝残绿风吹尽,一点芳心雀啅开。野店初尝竹叶酒,江云欲落豆稭灰。行当更向钗头见,病起乌云正作堆。

这简直就是一幅画:蕙兰菊梅,残绿芳心,竹叶酒、豆稭灰,乌云正作堆。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还有一封苏轼给陈季常的信,叫《人来得书帖》。

《人来得书帖》

古人的书信原本没有名字的,后人把它当作法书,于是取前几个字当作帖名,以便区分。

因为写信人与收信人是同一人,收藏者便把它与《新岁展庆帖》合为一卷,就是《新岁展庆帖人来得书帖合卷》,历经项子京、安岐递藏,现在保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

董其昌在其后题跋说,他见过很多自称苏轼真迹的,其实都是宋人双勾廓填。

“坡书本浓,既经填墨,盖不免墨猪之论。”

他说,只有这新岁、人来二帖,才应了杜甫说的“须臾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跟这个一比,别的都显得平庸。

苏轼每次跟陈慥写信,笔墨上都特别用心。

《人来得书帖》是陈慥向苏轼通报了兄长的死讯,苏轼遂去信慰问。

以他与陈慥的交情,寥寥数语足以传达深情,但就在信要结束的时候,苏轼又附上小字行书:

信的末尾,苏轼连用两个“苦痛,苦痛”。

这份友谊确实很长。

被贬黄州的四年里,陈慥去看了苏轼七次。后来苏轼离开黄州,陈慥一直送他到九江。

晚年苏轼被贬到岭南,陈慥写信给他,要去探望。汉口离惠州有一千里之遥,苏东坡说:我到这里将近半年,吃得不错,当地官员百姓对我也不错。你不要来,也不要遣人来。咱们“须髯如戟,莫作儿女态也”。

五年之后(1100年),苏轼获赦从海南岛北返,到了常州就去世了,此生再未相见。

宋元以后的文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挣点儿谀墓之资,就是给人写墓志铭,这些文字必须赞美亡故者,而且大多是陈词滥调,言不由衷。

但苏轼在这方面却对自己有特别的要求,他绝不写此类文章,即使王公贵族重金相求他也不写。

只有七个人,是有特别的理由,他的确有话要说才写的。其中就有陈慥的父亲陈太守。

苏轼给陈太守写的墓志铭,当然不是《凌虚台记》那种。除了给司马光的那篇墓志铭,这篇是最长的。(完)

从历史人文角度解读不一样的碑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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