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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一曲念师恩

 金古传奇 2022-09-16 发布于广东

 一双布鞋踩在河畔柔软的草堤上悄无声息,他搬了块方形青石板,吹了吹上面的微尘,找了棵泡桐树阴坐了下来,然后慢慢卷上一筒纸烟,悠哉悠哉地吐着烟圈......

       河的中央是六七个光着屁股的孩子,全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他们有的正在打着水仗,有的正在水底捉猫猫,像鱼儿般地自由自在地在水里嬉戏着。孩子们尽情地玩着自己的水活,全然没有察觉河坝上有个人正坐在他们零乱的衣服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表演。直到悠扬的口哨吹出的优美的《浏阳河》,才有个小伙伴惊呼:“糟了,钟老师来了!”。

      只看见,岸上是动情吹着口哨的钟老师,河里是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的学生。当《浏阳河》曲终音停,他又放开喉咙即兴清唱着: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

      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待《九九艳阳天》唱完,他才朝学生们招了招手轻声道:“上来,上来,都上来穿好衣服!”。战战兢兢的小学生们如同田埂小道上行走的鸭子,耷拉着头用手护着裆左摇右摆地也上了岸,小屁股在太阳底下特别耀眼。

      接下来的是内心忐忑地等着校方的“庄严审判”。在此之前我们亲眼目睹了所有被逮到私自下河洗冷水澡“案犯”的“判决”:有全身赤裸正午时分在操场太阳浴的,有放学排队时当着全校师生跪碎石头的,有被罚半学期冲洗公共厕所的,还有被家长用牛梢竹鞭抽得浑身挂彩的......,我们是唯一一次破天荒获得宽大处理的俘虏,不可思议的是连保证书都没有写!大伙上岸后,钟老师严肃地告诫我们安全的重要性,还讲解了游泳的技巧方法和一些动作要领,以后若想游泳一定要先得到他的申请才可以下水,小伙们个个都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放学后我们被秘密留堂,他教我们学唱了一首《小儿郎》,还特地让我们抄写了三四遍歌词。

       以上是二十多年前上小学时的记忆,至今无损地深刻在大脑的硬盘数据库里。

       钟老师是80年代全县唯一自愿申请到乡下教书的傻老师,至少许多乡下人是这样说的。那时拥有城镇户口端着铁饭碗的老师就是高大上的代表,可这厮却非得跑到离家上百里的穷乡僻壤山村小学支教,莫非脑袋被火车头撞过或是让熊掌掴晕了。很多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当面尊敬地呼“钟老师”,背地里却叫他“疯”老师。说他疯,他的确有股疯劲。他当五年级的班主任教的是语文,还教四年级的数学,二、三年级的体育,还主动兼任全校108个学生的音乐老师。课程表里他都是满堂彩,其它老师却闲得聚在一起“斗地主”、“拖拉机”,他们一忙起来常常忘记帮忙敲下课铃(那时还没有电铃),到了下课的点,钟老师总是自己来当夫,不过他也乐此不疲。课外活动时间,他也不闲着,教小女生织毛衣,绣袜底,纳布鞋。他自己脚上的那双布鞋纯粹是自主研发的,据说花了整整半个月才完工。

       最过瘾的是上钟老师的音乐课。大半盒圆头图钉,一根细细的铁棒教鞭,六个大铁夹子,几张写满歌词曲谱的比挂历还大的纸幅,这就是他课堂必备四种道具。上音乐课前一天他总会提前告知某班某文艺委员,明天课上要教什么歌,文艺委员们都会在课前将写好歌曲的纸幅用大文件夹子夹住上端,旁边与下端都用图钉钉牢在木黑板上。铃声一响,同学们欢呼雀跃,鼓掌迎接钟老师昂首挺胸地迈进教室。随着一声整齐的“老师好!”,钟老师便总会将他的铁教鞭收起,一米六五的身躯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回应一声:“同学们好!”,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躲在那顶灰色贝利帽后檐的丝丝雪发以及洗破了的衬衫衣领。

        钟老师的音乐课与众不同,那可真是标准的“三步曲”。他喜欢先讲歌曲的创作背景或与之相关的奇闻轶事,有时还添油加醋地发表上自己独特的见解。接着开始教识谱及乐理知识,最后才教学生唱词,因为他一天要上五六节课,所以喉咙沙哑,甚至有几回根本上发不了音,他就用吹口哨的方式或拉二胡的方式教我们曲子。当我们合唱时,他手中的铁教鞭就成了指挥棒,时而像风吹麦浪般起伏,时而像蜻蜓点水般轻盈,时而像嘎然而止的紧急刹车,引得大伙血脉贲张激情昂扬。他教歌时格外投入,记得唱《小白菜》时,他眼泪汪汪直往下滴,感情极端投入,真有“三两岁呀,没了娘”的悲情;在教我们唱《康定情哥》时,他却表现得眉目含情面带桃花笑逐颜开。最搞笑的是那堂教《北风吹》课,他不知从哪弄了件稻田里吓鸟雀的破棉袄穿在身上,头戴顶破帽子扮成佃农杨白劳的模样,手拿红头绳边唱边给班上扮演喜儿的女生扎头发。那阵子学校里流行用红领巾当红头绳恶搞同学,无论男生女生一律被扎头发,他们还边扎头发边哭丧着脸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听钟老师的语文课也很有意思。他抑扬顿挫的朗读声常常吸引着当地一些村民,他们总是喜欢放下锄头,凑到教室窗子外面看稀奇。他从来不要求学生背诵课文,他说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死记硬背的,不然很容易读死书成为书呆子。他的数学课也从不布置课外作业,上课时总是先让大伙在课堂里先做后面的习题,然后再讲解例题。出乎意料的是,由于他独特的教学方法,我们的语文与数学成绩一路向上,什么叫奇迹,这就是!

       时下流行一句话,你的历史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如果在那时有人说这话,我肯定都会大声回答:我的体育是语文老师教的,我的语文是音乐老师教的,我的音乐是数学老师教的,而且还是同一个老师教的,怎样?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小学,所谓上体育课不过就是跑跑步,做做操,稍好点的学校有篮球场,稍差的有乒乓球桌,我们那学校连个气球都没有。教体育的钟老师向校长申请买个足球的经费,却遭到了老校长的强烈反对-----这么奢侈的东西我们学校负担不起!平日里和颜悦色从不发火的钟老师却头一回跟校长杠上了,他破天荒地指责校长没有远见不懂管理。两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一九九二年,我考上了乡里的初中,钟老师也调到另个一所乡小学。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再见过面,可是每次唱起他教的那首《九九艳阳天》,总会想起他满是皱纹的笑脸;每次听到一些伤感的歌曲,面前总是浮现他那悲悯含泪的双眼;每次失意茫然时,眼前总有你那根铁教鞭在指引着我走向另一个阳光路口。正如曲婉婷的歌中所唱: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又是一个教师节的悄然来临,我呆坐在窗前望着远方的河畔,一个戴着贝利帽穿着布鞋的老人映入眼帘,他正坐在泡桐树下的一块青石板上,悠哉悠哉地吐着烟圈,烟圈随风起舞飘向远方,风中隐约传来熟悉的歌声: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

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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