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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停当婆

 冬歌文苑 2022-09-21 发布于北京

停当婆

在赣中南某地,夸一个女人勤快能干,不知谁发明了一个专用词,叫——“停当婆”。但铜山村的女人们没这福份,坐拥“停当婆”雅号的,是村东头的汉子牛恳恳。

牛恳恳个高精瘦,腿臂匀长。特别是手指头纤细,不像农人,倒像坐大殿里的钢琴师。凭借手巧,牛恳恳纳鞋打毛衣等女红活是把好手,村上婆娘们在冬日农闲时光,常常隔三差五地向他讨技。

干农活、耕田犁地、插秧挑担,牛恳恳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身上好像装有蓄力电池,力气使不完。生产队的派活一干完,牛恳恳便伺弄起自家的三分自留地,村上时兴菜的头菜,几乎都从他家出,地里的泥巴黝黑,细碎得像粉沫子一样。这功夫了得!啧啧啧,村上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牛恳恳还有一个习惯,每晚8点钟必定睡觉,天一擦亮起床,雷打不动。那时,田地尽管没有承包到户,但许多活,生产队常常分派包干。比如割禾,按劳力包到毎家每户,这招灵,出活很快。头晚上,队上分割禾田。第二天,等太阳刚露头,人们擦着眼屎打着哈欠赶到田头时,只见牛恳恳分到的田里,禾苗齐整整地割摊一地,仿佛集市上摆布的一件件彩缎展品。不用说,牛恳恳起大早了。这辰光,婆娘们便从心底子里嫉妒起牛恳恳的懒婆娘了,自家的男人便不敢抬头,使劲儿挥镰拢禾,心里面不禁也憋出一股子气:“不省油的停当婆!”

至此,牛恳恳的名字只在生产队的正式名册里显示,村上男人们女人们大人们小孩们,当面儿背地里,个个都喊他“停当婆”,牛恳恳似乎也不讨厌这个称呼,叫着叫着,就叫响亮了,公社大队都知道铜山村有个男性“停当婆”。

停当婆的婆娘叫何翠花,原本并不懒,嫁给停当婆后就不勤快了。不开工的时候,翠花喜欢挨家串门,裤袋里总装着鼓囊囊的葵花籽。“歇会吧,尝尝我炒的瓜子,香着呢!”翠花常用这种方式打招呼。“你命好,嫁了个停当婆,里里外外不消操心!”妇人的双手合成碗状,很高兴地兜接翠花递上的瓜子。两人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长里短。见人搭话不甚积极,翠花便知趣地走向另一家,地上留下一堆雪片子似的瓜子壳。走到牛二根的婆娘李玉红家时,翠花瞄了一眼,她俩关系一般,本不想进屋,但她被李玉红上身穿的榴红毛线衣闪着了,总觉得这毛线衣在哪见过,于是,斜着身子倚门,也不进屋,努着嘴儿道:“哟,今个咋穿得跟新娘子一样,妖得男人馋!”李玉红停下手中活计,一边走近翠花,一边应道:“托您的福,毛线衣是您家停当婆打的呢!本来是给我大闺女出嫁时穿的,结果依了我的样,闺女穿着宽大,我穿着正合身呢!”瞧着李玉红的妖艳样和得意劲,翠花心里就像打碎了醋坛子,醋意漫散开来。“你个停当婆,依着别人婆娘的样打毛线,她长得妖是不是?你摸了人家是不是?还骗我说给新娘子打的,你个没心没肺的腥猫子!”翠花嘴上说猫,动作学猫,五个大爪子便在停当婆的脸上留下几道血印……

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那阵子,街市贸易一度取消。那天,铜山村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村河岸的自留地里逗遛,最后停在顶头上停当婆家的自留地里,召集全村劳力开了个割尾巴现场会。大队书记当场宣布:牛恳恳同志资产阶级私有观念严重,经丈量,在短短三年时间里,由生产队分配时的2分自留地,扩占为3分自留地,侵害了公有资产,牛恳恳同志的资产阶级尾巴必须马上割掉!停当婆傻眼了,当即低头认错,填平了多出的1分地。当晚8点钟,生产队开停当婆的批斗会,停当婆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硬撑着接受男人们一浪高似一浪的清脆笑骂声。在这次运动中,生产队集体收获一句口头禅——“谁叫你是停当婆!”

停当婆的大闺女嫁了一个矿上的工人,携新婿送节拜年到村上,洋气得不行。三年好光景不到,却离了婚。那时,离婚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村上有消息人士从那边打听到,婆家丢下话——停当婆爹,咋养个懒汉大闺女,这病惯不起!退货就退货,停当婆没声没息地收了。大闺女越发地比娘白胖,嗑完的瓜子壳竟然完好如旧,水平明显高出何翠花一截。

村上人不断嘀咕,这下,牛恳恳停当的毛病该改一改吧!但是没有。后来,农村实现联产承包责任制,再后来土地集体流转,勤快没地儿呀,停当婆的满堂子孙都住进了镇上。不曾承想,牛恳恳还是停当婆的牛恳恳,现如今87岁了,尽管驼背,每天一早还见他在他的那块自留地里遛弯,冬天晒太阳的时候,还瞅他坐在屋前拆毛线呢。村人感叹:不会享福的停当婆啊!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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