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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日子》(2022天天诗历)| 霍俊明说诗:诗歌必然是从骨缝中挤压出来的

 置身于宁静 2022-11-01 发布于浙江

小众书坊坊主按

“2022天天诗历”更名为《诗日子:日常诗意之美》,即将由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还是由小众书坊策划制作,还是由诗人、评论家霍俊明主编。不变的还有:每一天都是诗歌的诞生,每一天都是诗人的节日,每一天都是诗意的生活……感谢诗友们多年的陪伴和支持。

今天,我们推送霍俊明说诗12篇,敬请关注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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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天天诗历

霍俊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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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由诗人、评论家、《诗刊》社副主编霍俊明编选的一部诗集。编者秉持“诗歌源于生活”的理念,注重发现基层诗歌作者,注重发现生活的日常诗意之美,选取了来自全国各地和各行各业的诗人、诗歌爱好者共300多人的作品。这些作者身份的丰富性,使得本书所选诗作的内容和题材也很丰富,包括了对日常生活、亲情爱情、祖国山河、历史缅怀、现实讴歌等方面,呈现出中国新时代人民生活的广阔性和昂扬明快的精神面貌。总之,这是一本表现生活的诗意美的诗集。

霍俊明说诗

 ///  第一季:1月-3月

◐ 一 月

近年来我在阅读具有重要性诗人的作品时,总会冒出“如其所是”“如是我闻”的感想。“如其所是”印证了“事物都完全建立在自己的形状上”(谢默斯·希尼),是目击的物体系及其本来面目,其更多诉诸视觉观瞻、襟怀以及差异性的“取景框”。“如是我闻”强化的是主体性的精神自审和现象学还原,是对话、辩难或自我盘诘之后的精神生活。“如其所是”和“如是我闻”所共时打开的正是一个诗人的精神意志。近20年来,我一直在关注和思考着诗人与现实之间的特殊关系。显然,这是一个近乎枯燥而无解的老话题,但是在诗人的社会身份、文化角色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的今天,在诗歌观念以及生活边界都同时发生了剧烈变动的时刻,诗人与现实的话题反倒是具有了紧迫性。1995年,谢默斯·希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授奖理由值得我们一再揣味:“他的诗既有优美的抒情,又有理论思考的深度,能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神奇的想象,并使历史复活。”伟大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则强化了日常生活与诗歌中的生活的重大差异,强化了日常生活中的人与诗歌中的人有时候并不是同一个人。

◐ 二 月

当代中国诗人更为侧重的是杜甫式的个人记忆能力、语言现实感、超凡技艺以及诗性正义。这印证了诗人与现实的关系并不是单一的模仿或反映,而既是现实关系、伦理关系又是修辞关系、改写关系,“仿佛我得到了一个颠倒的望远镜,世界移开了,一切东西变小了,但它们没有丧失鲜明性,而是浓缩了”(米沃什《一个诗的国度》)。质言之,诗歌视界中的现实既是修辞问题又是实践问题,这可以具化为题材、主题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可写的和不可写的、允许写的和不允许写的。诗歌的“社会功能”是以语言为前提的,“诗人作为诗人对本民族只负有间接义务;而对语言则负有直接义务,首先是维护,其次是扩展和改进。在表现别人的感受的同时,他也改变了这种感受,因为他使得人们对它的意识程度提高了”(艾略特《诗的社会功能》)。

◐ 三 月

细节、事物在诗歌中是最好的象征。这印证了麦克利什在《诗的艺术》中所说的“一首诗不应说明什么 / 而应该本身就是什么”。诗人自觉地剪除掉了枝枝蔓蔓的语言并抹平了诗歌构造自身的斧凿痕迹,而选择了自然、原生、朴素、至简的直取核心和要义的语言方式,从而呈现出“大道至简”“水落石出”的质地。需要反复提醒,写作者不能再单纯依赖生活经验,因为不仅生活经验有一天会枯竭,而且生活经验自身已经变得不再可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但是在某些方面,比如精神生活有时候会具有惊人的重复式的历史结构。这一结构不仅指向了过去时,也指向了当下甚至未来。尤其是日常化、生活化的诗人所付出的努力不只是语言观和诗学态度的,还必须以个体的生命意志完成对日常生活的命名,应该关注于“精神成人”与现实的及物性关联,倾心于对噬心命题的持续发现。

 ///  第二季:4月-6月

◐ 四 月

世界主义是以抹平记忆和空间差异为前提和核心法则的。在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看来,世界主义导致了精神分裂症。隐喻和象征化的精神分裂症几乎无处不在。世界主义和后工业时代的天空在霰弹枪响过之后飘散而下的是一个个碎片和黑红的铁屑。在诗人欣欣然捡拾起一个个时感碎片的时候,我们亟需的却是具有整体意识、方向感和主题诗学企图的诗人,他们的重要性在于具有精神指示的功能以及整体性的启示录效果。我们寻求的正是具有精神启示录效果的“总体之诗”。“橡胶林法则”和钢铁速度诞生了完全不同的全球化景观,即使人们偶尔对“昨日的世界”予以一瞥,即使那些代表了地方性知识的濒临灭绝或已经灭绝的动物以及老物件在动物园、博物馆以及其他公共空间予以展示,似乎它们代表了与“昨日语境”的直接关联,但是这“最后的物证”显然只是代表了现代性话语权,因为“原本”和记忆已经被抹平了。

◐ 五 月

诗人不是镜像描摹式的观察者,也不能沦为事事表态的社会报告。诗歌对应于深层的精神生活,诗人需要借助现实乃至幻象完成对深层经验和内在动因的剖析,这是个人前提的诗歌事件,是精神现象学的还原。诗人必须如同罗伯特·洛威尔一样通过诗歌突破事物、词语以及诗人自身的限囿而重新开辟出一条认知之路和想象化的存在境遇。诗人的感应器和取景框会决定什么事物进入诗歌内部,安置这些事物在词语不同的位置和层次,进而展现给我们的是幽深的精神能见度和思想载力。这些物象所携带的并不是个体的、局部的和外在的、偶然的心理刺激,而是具有整体视域下的时代景观的能动结构。这必然是一次次内化为词语活动和精神效应的过程,而我们却见惯了那些欣欣然于外部和表层描摹的欣快症诗人。

◐ 六 月

自我与自我争辩产生的才是诗,正如谢默斯·希尼所直陈的那样:“我写诗/是为了看清自己,使黑暗发出回声(《个人的诗泉》)。”由此生发出来的诗歌就具有了精神剖析和自我指示的功能,这再一次显现了诗人对自我肖像以及时间渊薮的剖析、审视能力。质言之,诗人应该捍卫的是诗歌的“提问方式”,即诗歌应该能够容留“不 纯”“不雅”与“不洁”,从而具备异质包容力和精神反刍力。与此同时,对那些在诗歌中具有“精神洁癖”的人我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因为可读性绝对离不开可信性。这是诗歌从现场、细节和观感进入诗人的内部构造和精神内宇宙的过程,是内化的觉悟和精神化的现实。伟大的诗人已然将生活和现场提升到了个体层面的“精神事件”“心理剖析”的高度。这也印证了诗人的发现能力不只和个人经验有关,还应该与生存现实的阔大场域建立起闪电般的照彻关系。这样的诗就同时具备了命运性、现实感和价值性。

 ///  第三季:7月-9月

◐ 七 月

对于诗人来说,还必须对“现实”自身进行检视,因为“现实”并非不言自明之物。个体对生活的理解具有差异性,甚至在不同的时代语境下“现实”会有诸多的附加意义。也就是说,具体到当代“现实”的语境和整体意识、文化情势,诗人所面对的日常现实和修辞的语言中现实都具有难度。强调日常生活的重要性以及命运感,这种写作方式在更深的语言、精神甚至生活方式层面印证了哈罗德·布鲁姆所说的“文学作为生活方式”。这也是对诗人和生活真正意义上的维护。与此同时,在象征的层面,日常生活又是一个奇异无比的场域,甚至与人之间存在着出乎意料的关系。而真实性和客观性如果建立于日常生活的话,日常生活本身的丰富性以及认识就变得愈益重要了。由此,真正的诗歌类似于生命体验、求真意志以及精神词源所一起淬炼出来的凝恒诗句,类似于某类痛苦的结石或晶体。

◐ 八 月

“诗与真”要求诗歌具备可信度,即诗歌必然是从骨缝中挤压出来的。这种“真”不只是关乎真诚和真知,还必然含括一个诗人的贪嗔痴恨爱恶欲等世俗杂念。真正意义上的诗歌是一种更具包容力的写作,是维持“写作成为问题”的诗。正像里尔克所说的:“若是你依托自然,依托自然中的单纯,依托于那几乎没人注意到的渺小,这渺小会不知不觉地变得庞大而不能测度。”由此,诗人才能剥落日常生活的表象和外衣,重新面对语言内核和精神本质。传统意义上的“经验之诗”和“物感写作”显然已经不再具备足够的异质包容力以及适度而必要的精神意志和想象力。因此,诗人总是要通过角度、筛选、变形和抽离来完成“物—人—词”的必要阶段,只有如此,一个人的日常经验才能转换为生存经验和言语事实。

◐ 九 月

一个成年诗人之所以要不断回到出生地,回到那些记忆之物,这是因为他仍然希望在幻想中有可依赖的安慰之物和栖身之所,这也是现代性和工具理性变成灾难时刻的精神上的逃避和缺失心理的补偿。人和环境以及事物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它们不再是空间关系而是意识系统。当然,安慰之物和栖身之所可以是具体的、现实的,也可以是精神的和想象的。如今,这些记忆更多存在于废弃之物、废墟和幻象之中。无论是现实的物象还是精神的幻象,它们都一同直指向了生命和血缘的源头,一旦源头被切断,那么一切都将成为虚空而彻底丧失意义,因为他的“童年记忆”已经彻底丧失了根基。这些残存之物或记忆之物使得诗人和作家写下的文字留有一个特殊的孔洞,这个孔洞使得这些记忆者和写作者可以经由文字穿越回过去。当这些可凭依之物不再存在的时候,这些文字上的孔洞也就彻底弥合了,再也不能借文字世界来完成回溯和穿越。

 ///  第四季:10月-12月

◐ 十 月

诗歌中的这些空间既是现实的又是想象的,既是开放的又是封闭的,甚至更多的时候它们是通过现实感、记忆和想象的复合方式而成为了循环结构。“想要保存一个内心世界深沉的非现实性,而这个特性,显然是基本而不可或缺的。将价值铭记在一个封闭的循环和一个完美达成的时间里,以这样的图示得到它的象征作用”(让·鲍德里亚《物体系》)。时间尺度和空间坐标印证了写作者的记忆能力和精神词源,这最终汇聚成的是对个人来说无可替代的地方志。这些实有的和想象性交织在一起的空间气候一次次让诗人辨认和确立精神原点而不至于失去重心而眩晕。这些空间实则真实不虚地对应了个体命运的一个个点阵或针尖,这是地方性知识所延续的基因和属地性格,如今其中沾染上越来越多的“分裂”感。

◐ 十一月

我们听到了一次次从时间之井中打捞记忆的空旷回声,这也是类似于谢默斯·希尼式的“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诗人要完成的这一“还原”工作确实非常必要,但又异常艰难。这种“还原”首先体现为对词语与事物之间惯常意义上的能指与所指之间关系的重新观照和深度打量。诗人由此直接呈现和打开了词语与事物之间最为本质和原生的体验性和想象化关联。当诗人还要将时间体验和生存境遇还原为整个时代的精神过程,那么他不仅要做类似于加法的工作——不断添加那些具备精神势能之物的重量,而且还必须进行减法式的工作——去除、摘除、剔除那些时代的赘余物。换言之,这一精神法则在愈益复杂和分化的现代社会面前已不可能是“独活”式的,也不可能再是纯粹化的抒情和幽闭式的“参天悟地”,“社会人”身份在现代诗人这里占有了越来越多的位置。

◐ 十二月

真正的诗歌作为特殊的观照方式总会引发诗人与“现场”“生活”问题的重启,而真正的诗人总是能够让我们在看到生活幽深根系的同时也将那些被惯见所忽视或遮蔽的“房间里的大象”“灰犀牛”等这样的庞然大物拉扯出来再“示众”。因为诗人与生活之间往往充满了悖论关联,所以诗人是精神层面的下潜者和逆行者,他阻止的是惯性、成见、常识,应该让黑夜变得愈加透明。这样的诗歌更类似于精神和生命意义上的“托付”,恰如谢默斯·希尼的“普通事物的味道变得新鲜”。这样的诗歌往往是突破惯性意识而呈现出不确定性以及怀疑的细小闪电。诗歌本身就是独立的特殊构造的精神现实。它们是一个个细小的切口,是日常的所见、所闻、所感,是一个个与己有关又触类旁通的碎片,是日常情境和精神写实的互访与秘响。

◐ 即将出版,敬请期待...

主编 霍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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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丰润人。

现居北京。诗人、批评家。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著有《转世的桃花——陈超评传》《有些事物替我们说话》《无能的右手》等专著、史论、诗集、随笔集十余部。曾获全国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第十五届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诗刊》年度青年理论家奖、第二届草堂诗歌奖年度批评家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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