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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 念 父 亲

 平型关杂志 2022-11-07 发布于山西



   

怀  念  父  亲

刘玉英

 二零二二年农历五月十六日中午,是个让我们弟兄姊妹永远铭记的日子,也是我们最感悲痛的日子。这一天,年逾古稀的老父亲带着爱恋与不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是个苦命人。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手有残疾。由于多年的操劳,父亲本就伸不开的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一样,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他那黑红并伴有伤疤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已经佝偻的身影像一条弱不禁风的老树枝。

听父亲讲:在他婚后的第四年,给村大队看炸药库。有一次,他跟另一个看库的村民提着马灯(用于照明的工具,在五六十年代用麻纸搓成灯焾,放在有麻油的器具内点燃,外面用玻璃灯罩罩住,可以提的一种照明灯具)去巡视库房,由于地面凹凸不平,小屋内光线又暗,不慎将马灯掉落在地上,灯罩破碎,明火与炸药同燃,只听的一声剧烈的炸响,随着滚滚升起的浓烟,父亲和另一个看库村民随着房屋的碎片和炸药的轰鸣声一起飞了出去……在村民们惊魂未定之余,废墟中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父亲和另一个看库人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是身体受到了严重的烧伤,整个人已面目全非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由于医疗条件不发达,加之生活压力大,个人护理不善,治疗还没完全结束,父亲就放弃治疗,早早下地干活养家了,最终导致他面部留疤,双手至今也伸不展,落下了双手残疾的毛病,时年他才二十三岁。

 父亲虽然双手残疾,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干活养家,在未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的时候,他还一直担任着小队长的职务,凭着强壮的身体和对农活娴熟的技艺,锄、镂、耕种他样样精通,是村民们公认的好劳力,可谁能知道他饱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父亲不仅农活干得好,木工、泥瓦工、铁匠活他也都能做得有模有样。在农场的时候,头脑灵活的父亲还学会了做酒、做醋、做豆腐、做酱油、做麻糖等手艺。在那个科技并不发达的年代,手有残疾的父亲要学会这些技能,得付出超于常人想不到的辛苦和汗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要靠这些手艺养活一大家子人啊!

 父亲烧伤那会,大姐刚满三岁,二姐还不到一岁。后来又先后生了大哥、二哥、三姐和我,因为两个姐姐大,家里男劳力少,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几乎全靠父亲一个人支撑着。在我的印象中,由于父亲脸部的创伤没有完全恢复,加上为家事操劳,我眼中的父亲比起他的同龄人要苍老许多。父亲起早贪黑地劳作,在人们还沉浸在睡梦中时,他和母亲还有年幼的大姐已经把一锅白生生的豆腐做出来,母亲负责在家里卖豆腐,天亮了他就去地里干农活,即使是冬天也坐不住,镂柴拾粪一天没个闲。

 人在年轻时尽管受苦受累,但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在一起,倒也苦中作乐虽苦犹甜。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一眨眼父亲已到了中年。随着岁月的流转,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已长大成人。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大哥也娶上了媳妇,父亲肩上的重担也减轻了许多;虽然生活还不是很富余,但起码吃穿无忧。眼看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到了父亲的身上……

 父亲四十六岁那年,一向身体无恙的母亲突然牙龈出血不止,让村医给输液一礼拜也没见好转,后来姐夫提议去县城医院做个检查,结果医生初诊为贫血,后来又把检测报告拿到省人民医院找专家确诊,专家给定性是白血病。这一消息的传来,如晴天霹雳般炸在了一家人的心上,那时候医疗条件尚不发达,虽然全家人倾尽全力的救治,也仅仅在医院治疗了十来天,母亲就因医治无效撒手人寰了。

 母亲走后,正值中年的父亲上有老下有小,虽然我们兄弟姐妹都已成人,但二哥、三姐和我还没有成家,年迈的奶奶也需要他来照顾,加上给母亲治病和办丧事塌下的饥荒,中年丧妻的父亲真是雪上加霜,内心的痛苦向谁诉说?家里地里两头忙,致使原本性格急躁爱发脾气的父亲更加喜怒无常,从他的脸上很难再看到笑容了。一天到晚除了干活他便闷声不响地一锅接着一锅地抽他那些自种的兰花烟,很少跟人说话。有时在地里干活,牛要是不听使唤,他便会狠狠地在牛身上抽上几鞭,以发泄他内心积累已久的烦闷。

  后来,二哥为了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到外地打工去了,三姐也到姐姐们家帮忙去照看孩子了。家里只剩下年迈的奶奶、父亲和我。看到父亲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也是望而生畏,既担心又无能为力。

有一天,奶奶生病了。我下学回家,看到身心疲惫的父亲正用他那伸不开的双手和面,面和软了糊了两手,指缝间手心里全是粘糊糊的面,他一边笨拙地用面薄往下搓,一边抬起胳膊擦拭着眼泪。看到这心酸的一幕,我的眼泪不由地夺眶而出。打那以后,我暗自决定要辍学在家,把照顾奶奶和给父亲做饭干家务的事承揽起来。这样父亲就能只管干活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了。一次,我鼓起勇气嗫嚅着跟父亲说:爹,我不想念书了。他顿时沉下脸生气地说:反了你啦,这么点不念书做啥呀?没出息的东西,还指望你能成点材了。说完他一甩门愤愤地走了出去,迫于父亲的威严我也没敢再说什么,又勉强上了一个多月的学。尽管人在学校,可每到放学回家的路上,心就在琢磨家里这些事情。后来,我还是决定软磨硬缠地让奶奶去说服父亲,倔犟的我最后终于实现了我的弃学计划。

 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他是个热心肠的人,每年都会帮助村里一些体力差或劳动能力弱的村民们干些耕种收割的农活,谁家起房盖屋他也会尽力去帮忙。

 一晃几年又过去了,二哥和三姐相继成了家,奶奶也下世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哥姐们看见逐渐憔悴的父亲,便提议让他再找个老伴,可父亲说自己一个受苦人,到老了受不行怕给儿女们添累赘,坚决不同意。后来他们又商议不让父亲再干重活了,去我姐家开的厂子里找了份看门的营生。自此以后,父亲吃住在厂里,也落了个清闲自在,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改变。每到春夏季,闲不住的父亲还会在厂子的空地上作务一些农作物和瓜菜。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脾气也渐渐变得温和开朗了,常常会给我们讲述一些他年轻时的故事,并且幽默地跟人开起了玩笑。

 时光荏苒,转眼父亲已步入耄耋之年。父亲身体逐步衰退,腿脚也不再灵便,各种药品成了一日三餐的必备,屎尿也不能自禁,跟前已经不能离人了。

 去年刚入冬,我把他接到了我们家里,整天陪伴他左右,精心护理。可有时他把屎尿拉到床上,要强的父亲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东遮西掩,生怕人发现。每当我把床单被褥和他的衣服拿去洗时,他就会很自责地说:别洗了,洗完还不是个糟蹋?我都灰成这样了让那狗的受受罪哇!每当想起这些话我都会泪湿眼眶。到了今年夏天,父亲就经常念叨着要回家,大概是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已不如从前,尽管我们一家人再三挽留,但终究拗不过父亲思家心切。后来,天气日渐转暖,我们也只能随了父愿把他送回了哥嫂身边。谁料,父亲回去二十多天就与我们阴阳两隔。这时我才顿悟:怪不得父亲执意要走,原来他是要魂归故里!

 因为受疫情影响,远在广州工作的女儿已三年未曾回家。父亲离开我家不久,我便应女儿之邀去了广州。就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清晨,我正在公园溜达,突然接到了姐姐打来的电话,说父亲早上突发重病,现在已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要我做好思想准备。接到这一噩耗,我便急匆匆赶回女儿家,告诉女儿我要马上去做核酸、买机票,为回家做准备。由于还在疫情期间,出门必须得持四十八小时核酸阴性证明才行,虽然做了核酸但拿不到检测报告也不能当天回家。我只能忐忑不安地时不时跟家人们视频联络一下,看一看已奄奄一息的父亲。

  漫长的一夜终于熬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我又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她说:父亲已水米不进,只留一口气在,大概是想等到见了你才能安心离去。我心急如焚地催着女儿把我尽快送到机场。

 着急忙慌赶了大半天的路,就为了回家还能再看他一眼,在父亲身边再尽最后一点孝。可一进大门,一口锃亮的柏木棺材豁然映入眼帘,我顿时泪如雨下……没想到我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由于一路上家人们也没有向我透露父亲离世的消息,蒙在鼓里的我还一路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父亲一定能坚持到我回家。没想到几天的离别竟成了永别,我再也不能为他在床前尽孝,我后悔在他临终的这几天没有陪他走完这最后的一程,这件事成了我终身的遗憾。父母在,不远游,这句古训一直在我脑海里久久闪现。

 今天,在这月明星稀之夜,我又想起了我那饱受沧桑的父亲。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能伴他左右,如今我和父亲却是阴阳两隔再难相见。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远在天堂的父亲啊!你也在想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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