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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解读:以帕慕克的方式诠释帕慕克

 置身于宁静 2022-12-06 发布于浙江
     

  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提晓,都会把一位作家推向世界的中心,同时也是争议的中心。相比之下,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获奖,来自文学界的异议并不太多。许多的评论甚至欣慰地称: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最体面的选择。

  获奖的帕慕克,时年54岁。虽然算不上诺奖得主中最年轻的一位,但也足够让许多盼望得奖的作家流口水。在西方文学界,有人将他干脆与卡尔维诺、艾柯等划归同一文学谱系

,却忽略了他自己实际并不完全皈依西方。他的作品中固然有西方经典作家惯于采用的炫惑的叙事花样,但书中随意拈来的土耳其历史文化,精妙的艺术与宗教见地,还是植根于土耳其这片神秘沃土。所以,在他获奖之后,有学者认为,这应该是我们由此追溯土耳其文学的开端。在土耳其大使馆为帕慕克举行的研讨会上,大使的发言中也有这层深意,他强调说:帕慕克的文学成就,实际上是19世纪以来,土耳其许多作家努力的结果。

  不得不承认的是,土耳其文化历史,对于普通中国读者来说,陌生隔膜了一些。面对帕慕克,就得面对一个相对陌生的“他者的历史”,但是如果我们能将障碍看成一种契机,“分享他者的历史的幸福,或者是痛苦,或许我们能更好地回看自己的历史。”

  幸运的是,帕慕克的代表作《我的名字叫红》已经引进出版。由于诺奖的影响,目前的印量已经接近10万。有一些文学爱好者、评论家、波斯文化的研究者已经满怀热爱地阅读了它。他们在土耳其大使馆对帕慕克作品的热议,因其专业背景的不同,为普通读者提供了各种关于《红》的解读之道。

  这篇有关帕慕克作品《红》的阐释文章,集合了众多专家的意见,但是其叙述视角却以戏仿《红》的方式展开。书中,帕慕克让金币、红色以及树与狗都分别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这篇文章也尝试着让《红》中的各种元素替作品开口说话。

  以帕慕克的方式诠释帕慕克,同时也暗含着对他迷人的叙事方式的一种致意。

  第一句就经典

  “如今我已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下的死尸。”如果说一部小说有了经典的开头,就意味着成功一半的话,那么我得自豪地承认,我作为一部小说的开头,已经俘获了很多文学阅读者的心。他们认为这是句非常有力的句子,暗含着一个叙述者的野心。

  因为我在西方的广为人知,还有人因此评价我的中文译者沈志兴先生的译文,没有传达出句子原有的神韵,这我当然不置可否;还有好事者,将台湾版与大陆版的译文首句搁置一起,供大家评论赏鉴。

  我知道有人将我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那句著名的开场句子并谈,一位叫云也退的作者在一篇名为《帕慕克的价值》的文章中还这样形容道:“作家都有给自己写墓志的癖好,但帕慕克的确能激起读者勒石为碑的冲动,因为整本书宏大、精深、波澜壮阔,令这个开头犹如镶着宝石的塔尖。”那个叫杜庆春的研究电影的家伙则一直在说:他这些天为学生讲电影,三句就会说到帕慕克,而我作为首句的出现,令他思考的是:苦难的民族如何进入自己的历史,完成自己的表述。他为帕慕克的《红》所做的归纳是:这是一种历史碎片式的表述,但又绝对是1+1大于2的表述。土耳其画师的细密画,在历史上是作为波斯文学的插画而存在的,但是视觉的保存,最终完成了对历史更有效的表述。

  他的意思,一时半会儿你们未必能懂,慢慢往下读。机关还在后头。

  谋杀与爱情

  我,“谋杀与爱情”,被认为是帕慕克在这部小说中玩的花活,来吸引当代读者走入小说内核。现在,我就站在这部小说的入口等着你。你可以看出,第一章的名字就叫《我是一个死人》。被谋杀的死者是位土耳其十六世纪末的细密画画师,名叫高雅。他躺在枯井里叙述了自己的被害一幕,当然没有说出凶手的名字,但扔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我的死亡背后,隐藏着一个骇人的阴谋,极可能瓦解我们的宗教、传统以及世界观。”

  爱情紧跟着谋杀就来了,伴随着这位名叫黑的细密画家重返伊斯坦布尔的脚步。他之所以来见姨父,是要领取一个苏丹国王与姨父共同达成的秘密计划:要用与细密画理念不同的欧洲透视画法,完成一本秘密书籍,插画中要出现苏丹的形象,这在反对偶像崇拜的伊斯兰教信仰中,多少有些离经叛道。黑接受了这个任务,因为他终于可以与姨父的女儿谢库瑞再度见面,这是他暗恋十几年的恋人。她的丈夫在战争中失踪,留下两个孩子,他想成为这两个孩子的父亲。但爱情又如何发展,聪明的读者最终会发现,我最终隐成一条伴随着谋杀调查的副线,甚至最后谋杀也不是这本书的主线,真正的主角会慢慢浮出,那就是:土耳其的细密画。

  你猜的没错,谋杀的确与细密画有关。

  这种画的名字叫细密画

  在这部小说里,你躲不开的就是我,细密画。也许你会纳闷:这部小说里,怎么会有那么繁复的关于细密画的风格的探讨、还有画师与画作之间的故事。北京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一个叫胡绪东的帕慕克迷因此分析说:帕慕克是借细密画在十六世纪面对欧洲绘画冲击的命运,来折射土耳其人在东西文化交汇时的身份迷失。

  有句话说:细密画是进入土耳其民族心灵的一把钥匙。要深切理解这句话,就得先了解我的历史。我,细密画,曾被称为土耳其最瑰丽的国宝艺术,像中国传统的国画,西方的油画一样著名,只可惜我们已经在西方绘画的强势下凋零了。我庆幸你们的波斯文化专家竟然还能知道我的渊源,那就听穆宏燕女士慢慢解释吧:细密画13世纪起源于波斯,14世纪达到顶峰,并传到印度与土耳其。它的兴盛,缘于苏菲神秘主义的崛起。古代波斯伊斯兰教是反对偶像崇拜的,所以清真寺里的花纹、图案,绝对没有动物和人物。但到了13世纪蒙古人统治时期,苏菲神秘主义完全成为伊朗文化的主导地位。它的核心讲求人主合一,细密画反映的就是苏菲神秘主义的观念,即画师所传达的画面,是以真主俯瞰世界的眼光看到的世界,所以一切的东西都是一清二楚的,不存在远近大小之分,也没有空间上的里外之别。人物与动物也被允许出现在细密画中。

  但细密画的功用,则是为波斯经典文学著作作插图。在色彩上,细密画遵循崇高说法,真主眼中的世界永远是斑斓绚丽的,所以细密画必须看起来非常漂亮。还有一点,细密画家因为长年累月的精密细作,往往失明,而失明过后的作品被认为更优秀。因为在细密画领域中,颜色首先是被感知的,而不是看见的。只有画家的个体精神完全消融在他所体悟到的绝对精神之中时,他才能画出绝色的画作。所以在细密画界,有一个说法叫:风格即瑕疵。

  可以说,在土耳其,我,细密画,曾享受过一百年的荣光,但在帕慕克的《红》所处的十六世纪末,细密画家的眼中,却不幸看到了法兰克绘画,即欧洲绘画的挑战。

  细密画为什么会引起谋杀?

  关于那起开场即有的谋杀,谜底的揭开当然会放到最后。在最后的篇章里找到凶手并不难,理解的难点则在于,同门师兄的画师橄榄,出于什么目的杀了高雅先生,继而又杀掉姨父?你们的波斯文化专家穆宏燕女士提供的形成凶杀案的哲学背景绝对无法忽视:那就是欧洲绘画的传入。欧洲绘画以人的视角立场为本,画的是人的肉眼所见的世界,它把人物致力于视觉焦点的中心来画,这对反对偶像崇拜的伊斯兰文化来说,是对信仰的一种挑战。但对渴望确立人的存在的个体生命来说,这又是人们内心无法扼制的愿望。姨父与他领导的画家,所做的工作,就是这种内心隐秘愿望的反映。高雅先生潜意识认为这是有悖安拉的信仰的,同时也是对细密画艺术的背弃。橄榄担心他去告发这些画师的秘密行径,便将他杀掉了。

  风格:人性与神性间的挣扎

  “风格即瑕疵”,不错,在这部书里,你时刻会与这个句子相遇。作为我,风格,被赋予这么一个理念,或许你们外界人感到匪夷所思。但是在伊斯兰文化中,细密画风格原本就是要呈现安拉眼中的世界,要的是共性而非个性。所以,我,风格,如果被用来赞赏一个细密画家,那等于为他的艺术判了死刑。但是,作为艺术家,我知道我在他们心中缠绕得有多深。那个杀害画师高雅的画师橄榄,之所以最后被指认为杀人犯,就是因为他画下的马,无意彰显了他的风格。而这种风格,在奥斯曼大师的细密画工作室里,是被压抑得没有生存空间的,只有在姨父领导的为苏丹制作的秘密书籍中,它们才得以释放出来。

  对于细密化风格的界定,事实上并不代表帕慕克对风格的看法。他其实比谁都了解,我,风格,在艺术家的生命中,是多么矛盾的存在。

  讲一个书中的例子吧,一个在爱情角斗场击败两个细密画师的画家,最终是不被追求的女孩喜欢的,因为她从他的画作中,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当然,最显著的例子是:这个不断阐述“风格即瑕疵”的帕慕克,其实也是用这么一部非常风格的书来探讨这个问题的。

  所以,认真地读这本书,一定要像黑阅读谢库瑞的情书那样:不是只看一看信中写了什么,而要看一看他都说些什么。

  有时候人要表达的深意,并不只停留在饶舌的文字中。《红》也是一样。(孙小宁)

(编辑 小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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