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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物,悦己。

 嘟嘟7284 2022-12-20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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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琨臻美学(ID:cnkzmx)作者:李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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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物”之典,出于《世说新语》,原义指的是多余之物。

《世说新语·德行》上有个故事,说王恭从会稽回来,王大去看他。王大看上王恭家的竹席,以为王恭从东边回来,应该不止这一张竹席,便向王恭讨要。

王恭便给了他。

后来,当王大得知,王恭家也只有这一张竹席,大吃一惊。

他觉得不好意思,便对王恭说:“我原以为你有多余的,所以问你要呢”。王恭回答说:

“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意思是说,我为人处世,根本就不会有多余的东西。从这个典故,后来产生了“身无长物”这个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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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物是多余。多余也是一种奢侈,后世便衍生出奢侈的意思。

明人宋诩在《宋氏家规部》中,专设有“长物簿”,所列共21类。木类含伽南香、沉香、乌木、花梨木、鸡翅木等,窑类含柴、汝、官、钧、哥、定诸窑……无一不是奢侈品。

到了晚明,“长物”又有了新的涵义。

它不是指多余之物,也不指奢侈之物,而是专指适合那个时代,文人士大夫清居生活、审美趣味的美物、雅物。

文人们把他们的审美品格,投射在器物之上,让长物成了生活美学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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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中国人对于物的态度,一直是保守的、内敛的。

儒家强调,用物要“克己复礼”,道家讲“游心于物之初、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物能用即可,不要太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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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士子深受影响,他们秉承着“以致用为本,以巧饰为末”这一原则,在体物、用物上,强调道为器用,对于物质生活本身,一直都保持着一份警惕的态度。

宋朝,被公认为古代中国文化的一个巅峰。陈寅恪先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造极于赵宋之世。

特别是宋代士人,生活充满文化修养和美学趣味。

他们被视为是中式生活美学的源头。但即使如此,大宋文人总体上,仍然保持着“道为器用”的传统用物之道。

大宋士人大都喜欢玩石。

欧阳修在《菱溪石记》中说:“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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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的观石之道,代表了大部分宋人对于物的态度。

可以说,宋代文人玩物,主要的目的在于精神上的自适,达到与物同在的审美境界,而不在物的本身。

彼时,物的作用,更多是被用来修养心性的。

到了晚明,文人对物质与精神的关系,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他们将宋代以降的生活美学演绎到极致,文玩器物不仅用来颐养心性,而且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物欲的看重。

尤其以苏州一带,世人追逐物欲之风盛行。

用张瀚的一句话来总结,就是“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夸张到极致。

晚明时代,苏州园林、工艺、器物、食馔、花木、衣饰的各种雅致,连同书画、古董、文玩,都是时尚标杆,生命价值高不高,就看你用的东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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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一直是属于艺术范畴。

到了晚明,在文人们的推波助澜之下,审美从纯粹的艺术领域,延伸至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使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

这一时期,关于生活美学的书籍汗牛充栋。

但最值得一提的,是文震亨的《长物志》。

《长物志》全书分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等十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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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室庐、花木、水石、禽鱼、蔬果等五志,讲园林造园,侧重于园林的玩赏。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位置、香茗等七志,主要讲居宅所用器物以及摆放品位。

世人公认,《长物志》一书,是对那一时期的文人日常生活美学的总结。

你也完全可以将它看做晚明“中产阶级精致生活指南”,即使这本书问世了400年,迄今,仍然让人怦然心动,对我们的现实生活,仍有指导、借鉴作用。

文震亨为什么给它起名《长物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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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震亨出身苏州“簪缨世家”。

其曾祖文征明,乃当时江南四大才子之一,著名的书画大家。祖父文彭,官国子监博士,书画、篆刻亦然名重一时。兄文震孟,是天启二年状元。

因厚得家传,这位高富帅琴棋书画、煮茶焚香、弹琴选石,无一不精。“以琴、书誉满禁中”,“画山水兼宗宋、元诸家,格韵兼胜”。

出身于这样的门第,他天生就有雅物的情怀,以及超过匠人的审美眼界。书叫《长物志》,取“身外之物”之意。

说到底,仅是供文人清赏罢了,但他又认为,这些清赏很重要,“小小闲事长物,将来有滥觞而不可知”,因此他有必要将这些记录下来。

晚明时期,江南手工业技艺空前发展。张岱曾在《吴中绝技》一文中写道:

“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赵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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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哪个朝代,像晚明那样,被各色物质所充盈。苏州一带,士人用物十分考究,由此,也反过来推动了手工业的发展。

但文震亨的家学、见识,以及他非同一般的时尚审美,让他的见解,不仅在文人中引起共鸣,即使腰缠万贯的商贾新贵们,也蜂拥追随。

当时的土豪们照着这本书,按照文震亨的说法,安排家居陈设,附庸风雅,竟成了一时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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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物志》全书,可用三个字形容:古、雅、韵。

在这本书中,“俗”“不可用”“最可厌”字眼,随处可见。也就是文家的家学渊博,与文震亨自己极高的艺术鉴赏能力,说出来的话,才能这样有底气。

室庐选择,要“山水间为上者,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环境要“雅洁清靓”,“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

“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园林水石,最无不可”,“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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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更是营造雅隐,幽古环境的重中之重。

所谓“弄花一岁,看花十日”,花木选择“必以虬枝古干”,种植原则是“皆入图画”,以达到高雅清寂之趣。

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燕衎之暇,以之展经史,阅书画,陈鼎彝,罗肴核,施枕簟,何施不可。”

八仙桌“方桌旧漆者最佳,须取极方大古朴、列坐可十数人者,以供展玩书画;若近制八仙等式,仅可供宴集,非雅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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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要“愈高愈古”,书橱“愈阔愈古”。

“壁桌长短不拘,但不可过阔……磁器用官、哥、定窑古胆瓶……建窑等瓶,俱不入清供。”

“书架有大小二式,大者髙七尺余,阔倍之,上设十二格,毎格仅可容书十册,以便检取;下格不可置书……小者可置几上。二格平头,方木、竹架及朱黑漆者,俱不堪用。”

琴要“历年既久,漆光褪尽”,“虽不能操,亦须壁悬一床。”

茶寮要“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教一童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

“文具虽时尚,然出古名匠手,亦有绝佳者,以豆瓣楠、瘿木及赤水、椤木为雅,他如紫檀、花梨等木,皆俗。”

“三格一屉,屉中置小端砚一,笔觇一,书册一,小砚山一,宣徳墨一,倭漆墨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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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物志》这本书,借鉴了计成《园冶》(园林)、屠隆《考槃余事》(器物、香笺方面)、王象晋的《群芳谱》(花木植物)、高濂的《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等。

晚明时期士人追求美物、雅物的风气,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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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震亨友人沈春泽在为此书作序中说:“庸奴、钝汉不能窥其崖略。”

《长物志》里所说的“物”,既不是生产工具,也不是消费必需品,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没什么用处,也确确实实是可有可无的“长物”。

长物说是无用,但晚明的文人,却藉此建立起他们全部的精神生活。

在文震亨的眼里,所谓长物,于人是闲事杂物,于己却是宝贵之物。

它们是他构筑精神世界、寄托审美情趣、修炼品格意志之物,甚至说,在他的生命中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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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文震亨。

与文震亨同时代的名仕,也留下不少关于生活美学、关于器物赏玩的经典著作。

比如屠隆的《考槃馀事》、袁宏道的《瓶史》、李渔的《闲情偶寄》等。

乱世晚明的江南,一如文震亨之类的读书人,热衷不在庙堂,不过是寻常布衣蔬食,家常度日,恬然自守。这些无用之物,是他们道德和审美论述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无论是日用诸器,还是陈设物类,都被置于美的笼罩之下,组构成了一种中国文人所独具的“物之体系”。

从某种意义上说,晚明文人对于物欲的看重,表面上看,似乎有悖于传统的体物、用物之道,实际上,也是中国人格物致知思想的一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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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都是在讲物质,其实是借物质谈精神。

无论书房茶室、草木池鱼,还是书画珍玩、器物用具,所有物的选择与搭配,都是一个人心性的呈现。

它跟一个人的修养与审美有关,格物悦己,心生欢喜,是一种生活态度。

美不仅在物,亦不仅在心。在物为刺激,在心为感受,它是心借物的形象,来表现情趣。

世间并没有天生自在、俯拾即是的美,凡是美,都要经过心灵的创造。以物观物,可以安身,以物观人,可以安心,以物观天地,可以安神。

物,构成了晚明社会生活与审美的风尚。

它体现了文人对生命价值的发现与关心。 有了这些长物的陪伴与滋养,一个个平凡的日子,便变得优雅、变得明媚。

长物是美,长物是悦,它可以让平凡的生命,更加丰盈,更加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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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丨琨臻文创、文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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