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记忆是母亲那件用旧衣服改成的蓝布围裙,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几乎天天都没有机会取下。那时虽然物质条件差,但在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在父母慈爱的目光里也能美美地吃上一顿。 那时因为小,但也许因为有母亲在,我们不需要长大,所以从没有想过那一桌美食如何而来?饭后的一桌狼藉又将何去? 结婚意味着成人,所以对于年夜饭清晰的记忆是从婚后开始的。记得小年已过,公公就天天去集市购物,大葱、蒜苗……一捆捆拖回来;萝卜白菜、糖果瓜子……一包包提回来。到了年关,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厨房的角落堆起了一座小山。 婆婆也没有歇息的空。面要一盆一盆的和好,等发好了就一锅锅地蒸。枣卷、油卷、豆包、肉包,唯独没了平时的馒头。土锅下插上辟过的硬柴木头,火苗一整天都在呼呼地叫。直到蒸得大筐小筐满满当当,预计能吃到正月十五才肯罢休。然后把菜摊在院子里,一样一样择净,从井里压出一大盆一大盆温水,把各种各样的菜分类一遍又一遍洗好,摆放在大笸箩里,好控干水分不烂叶,更方便做菜时顺手之用。 鱼要一条条开膛破肚,鸡也如此,公公不厌其烦,一条条一只只弄好了,再剁成小块。调料和盐一并用上,拌均匀后腌制两天。到了腊月二十九,灶膛里又开始红红火火了,婆婆烧火,公公掌勺,香喷喷、黄亮亮的炸鱼块炸鸡块陆续出锅了。那一天,公公婆婆面对一盆盆刚出锅的美食,他们很少去吃,顶多是尝一口,只是喝茶,又喝茶。直到后来我亲自下厨才明白,他们是被油烟呛得食欲全无了。 大年三十是收尾的一天,一大盆饺子馅儿在婆婆半天的忙碌里终于完工。然后把醒好的面团切分成小块儿,再揉成一根根长条,拽出大小均匀的小面团。擀面杖在婆婆的手中三下五除二,一个个圆圆的饺子皮就成型了。 直到下午,婆婆那条围裙才终于可以暂时解甲归田。原本干干净净的米色围裙,此时已面目全非,面渍、油渍、污渍应有尽有,但来不及清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到晚上所有的家人都回来齐了,婆婆要重新围上围裙,深入厨房,在烟雾缭绕中呈出满满一桌 一一大家期待了一年的年夜饭!她那矮小的身躯里似乎集聚了永远释放不完的能量! 午餐过后,大家往往余兴未尽,大人们支起了牌场,边嗑瓜子边打起了牌;孩子们举着红包,有的吃着糖果,有的啃着甘蔗,在院子里跑跑跳跳。满院的欢笑,满院的嬉闹,好不喜庆,好不欢闹!婆婆则静静地在厨房里清洗那一摞摞油腻的盘盘碗碗…… 直到快要日落西山,客人们一家家告辞而去,院子里已铺满了一层花花绿绿:瓜子皮、果屑皮、糖果纸、甘蔗皮,所有这些,将由公公婆婆弯腰一点点扫起,一点点清理干净,倒入垃圾桶里。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过完年,婆婆的指关节要肿疼好几天,可他们就不让我插手,一是真心疼我,二是稍有技术含量的我也不会做。但我实在不忍心,结婚第二年,我就开始闯入灶间,跟着老公学炒菜,跟着婆婆学蒸馍,跟着公公学下油锅,一步步,一点点,认认真真地学。有他们毫无保留手把手地教,加上我紧跟着的实践,愚笨的我竟然把一切都做得有模有样了。 多少年过去了,公公婆婆相继去世,哥嫂成了这个大家中的顶梁柱。每逢春节聚餐,都是大哥亲自掌勺,嫂子切菜递料,“哧哧啦啦”没多久,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就上桌了。我们总是吃得虎虎生风,哥除了吃几口,就是不停地喝茶一一他们,年纪也大了。 生生不息的年夜饭,是长辈们流淌着的无声的爱,但爱的河流终究有一天会断裂,甚至会枯竭。在渐行渐远的时光里,我、你、他,我们、你们、他们,会做些什么呢?又能做些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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