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奔跑的纸鸢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2-13 发布于上海

作者:宋扬

春天。蜜蜂,在菜花间嗡嗡点点,可以用油菜叶捂进玻璃瓶赏玩;蝴蝶,在蹿出苔花的白萝卜上成群蹁跹,可以拔出长苔,狂扫驱赶;池塘边的蝌蚪,摇摇晃晃豆芽一样的尾巴,姿态舒展;长河里,青鱼在水面的春草上甩籽,梭子一般。

春天,在他看来,有太多比放纸鸢更有趣的乐子。清代高鼎'忙趁东风放纸鸢'的玩耍岂不有负于春?

鸢飞戾天,不须春。冬天,蜜蜂躲进了蜂巢,蝴蝶作了茧,成年的蝌蚪学会了寂寞,青鱼溜进了长河泥穴。有生命的,只剩下长河边呼呼的风声时,在春天里被遗忘的纸鸢才被他猛然想起。

削竹篾,扎成中间一横长的'王'字,糊上整张旧报纸,或拼上七八张作业纸,接出两条纸尾巴,在母亲的针线奁里找出一团毛线。鲁迅看了,会说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意儿'.

竹篾太厚,报纸太重,毛线太粗。那些纸鸢确实'没出息',飞不上天,需要他在风中奔跑。

枝枝丫丫的桉树霸占着村庄,割走芭茅的长河河滩是唯一可以奔跑的开阔地。冬天的风是从天空劈下来的刀,只往脸上刮,冬风昏沉,不往天上去,扬不起一片遗落的芭茅草,更托不起笨重的纸鸢。江北江南低鹞齐,长河岸边纸鸢低——没有人能把那些纸鸢放到长河对岸马儿山的高度——鸢的高度与他在风中奔跑的速度成正比,与他在风中淌下的汗水数量成正比。

纸鸢的逆时奔跑注定是一场悲剧。那些纸鸢的死亡方式让他悲伤哭泣。纸鸢已经落下来,挂在芭茅根上了,他还在奔跑,他看不见身后的五马分尸与大卸八块;纸鸢断线,一头栽在长河里了,漂在水面,像老死的一条大白鱼。鱼在河里腐烂,他拉动手里的线。线不是网,连鱼的骨头也无法捞起。

他以不顾一切的奔跑逃离村庄,逃离冬风,逃离长河,也逃离纸鸢。'有出息'的孩子去了城市。那些课本上、电视节目里高高飞翔的纸鸢,是他记忆里一场无解的骗局。

再见纸鸢,是在城市湿地公园的大草坪上。一群一群的放纸鸢人,怀抱重器,不需奔跑,只坐在小马扎上,飞速转动手上的转轮,那些纸鸢便凝固一样,留在遥远的天边。近距离看一只纸鸢,细细的线,轻轻的塑料骨架,薄如蝉翼的纸鸢专用纸,这些让他瞬间释怀了那场纸鸢的骗局。那些年,'手提线索骂天公……欠我风筝五丈风'的怨怅烟消云散,并隐隐生出曾让那些纸鸢在冬风中沉重奔跑的愧疚与叹息。

他叹息,他也庆幸。因为,那些奔跑过的纸鸢,还一直奔跑在他的生命里。


一粒谷子
作者: 宋扬

趣问一小孩:"米从哪里来?"答曰:"超市买的。"小孩的无知当然可以谅解,但作为成人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春雨惊春清谷天",似乎到了清明前后就应该考虑谷子下种了。但农时的到来却是灵活的。如果打春在农历的年前,清明节就在农历的二月;打春在农历的年后,清明节又推迟到农历三月。"二月清明莫赶前,三月清明正种田",农人对《二十四节气歌》的运用从来都不墨守成规,须得等到三月的清明,才是培育秧苗的最佳时机。

谷种先晒一晒,使其干湿均匀,出芽才整齐。然后放进田水或塘水浸泡一整天,中途换一次水,最后把谷种平铺在竹笆上放入温室催芽。沉睡的谷子在水分与温度的作用下开始慢慢苏醒。

与此同时,秧田的翻松与平整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收割完油菜籽的春水田如同分娩后的母亲,元气的恢复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春雨一般是温柔而娇羞的,好在还有哗哗地蓄水从高山上的湖泊流下来,春水田又活泛起来。水一润,耕牛就该上场了。犁铧翻起的黑色泥浪一层一层,犁铧白亮亮的耀眼,新起的泥光滑如镜如丝。水面上惊走的水蜘蛛和抱着遗落的油菜荚战战兢兢的蚂蚁,面对突如其来的巨震惊慌失措。老牛只笃定地向前,从不会想到甩掉枷锁揭竿而起。

"清明断雪谷雨霜",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夜晚依然寒意料峭,秧苗需要覆盖拱起的塑料薄膜保温。夜里覆盖,白天再掀开薄膜透气,让秧苗接受日光的适度呵护。

再过一段时间,秧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了,它们嘴上没唠叨,却以噌噌噌蹿高的个子宣告对脱颖而出看到更蓝的天空的渴望。分家意味着单门独户,自成一家,然后长成真正的稻子。插大秧苗的舞蹈如火如荼地上演,春水田就是最明净的舞台。水田五月的烟岚在晨曦中褪去,薄薄的水面开始倒影天光云影和飞鸟的踪迹,也折射出半酥软的土坷垃。明晃晃的水田里,插秧应该是技术活。农夫坐在"秧凳"上,宛如在春水田里划船。秧凳的发明者肯定没有学过物理学,却把"压力与压强"的知识运用得如此贴近民生。秧凳底座是一块两头微微翘起的木板,有了它,秧凳可以很省力地在水田里滑行。农妇手起分秧,一落手,秧苗便直直地立在了田里,一起一落之间,水连成了一条弧线。我该如何去表达这个动作带给我的美感?是武林高手踏浪而来,脚尖撩起的水花;是柔曼女子依依裙裾牵扯出的线条;不懂事的孩子呢?那闲置的秧凳早载着他们在空田里飞翔起来,他们和秧凳都是快乐的鱼。

剩下的,就是静静地等待。春水田是这个大家族的母亲黎明的薄雾中,她目光脉脉,只希望眼前成排的万千孩子快快成长!等到孩子们个个灌了清浆,胖了身躯,黄了谷壳,一直等到"砰砰"的打谷声在田野响起。

晾晒在晒坝里的谷子需要用"抓筢"捞去零零散散的稻草,用类似于《西游记》里猪八戒的武器一样的工具推平。如果天气好,谷子一天就可以晒干过心,如果天气一般,需要连续晒两到三天。阴干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远不如在烈日下暴晒的谷子香甜。

早有一架风谷机摆在晒坝等着晒干的谷子。风谷机的顶部是一个大漏斗,一个摇柄和轴承带动叶片扇风。谷子里的土灰被吹得远远的,而那些尚可以用来喂牲口的瘪谷因为有一定重量被留在第二道出口,至于最饱满的谷子,当然乖乖滑进第一道出口的箩筐里。

精选的稻谷被倒入打米机,白花花的香米从打米机上如春水一样流淌出来,一粒谷子这才完成了从谷子到米的历程。

其实,谷子的成长过程远不止我所写的这么简单。看过《平凡的世界》的人就都知道主人公孙少安为了让村里的农田能得到救命的水,几乎把命都豁出去的艰辛。

那粒被留在谷仓中的谷种和农人一样,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日子有忧有喜,太阳照常升起。时光让它变得平静,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静静地……

济慈在诗中写道:"大地的诗歌从来不会死亡".一粒谷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又何尝不是大地上一首永不死亡的诗歌?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