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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凋谢的一朵故乡兰花,一个老知青苦涩的记忆

 罗生门mp1td0sz 2023-02-17 发布于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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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凋谢的一朵故乡兰花
一个老知青苦涩的记忆

付晓峰

引子

在每年的春天里,我都怀念着久别的故乡一一座雁北的小城。春天来到了,故乡的满山遍野开放着数不清的野花儿。万紫千红一片春色,点缀着如诗如画的故乡的田野。然而,在四十八年前,有一朵刚开放的花却早早地凋谢了…..我又拿出了随身带的一张我珍藏的二十岁时的黑白老照片,正是这一张尘封五十二年的老照片,叩开了我心底的那扇沉重的记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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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年时代

那是我到内蒙兵团那年的春节回包头探亲,顺便到昆区看望舅舅。顺便又到一家照相馆照了一张相。镜头里,我满面春风,左手腕还露出来了家父给我留下的那块苏联产的旧手表。这年秋天,我刚从五原十五团调到白彦花十七团糖厂不久,我收到了老家的三姐的来信。三姐来信说,她们全家很想念我,叫我寄二张我的照片。于是我将那张新拍摄的四寸整身照片和我自己原来的一张四寸头像的照片便夹在信中,带着我对三姐全家美好的祝愿及深深的思念,一同寄往了遥远的雁北山区…… 

我收到了老家的一位陌生的女知青书信和照片

三姐是从包头回乡的一名老知青,几个春夏秋冬过去了,我真不知瘦弱和单薄的三姐有着怎样的刚毅和坚强,竟扎根于雁北的一个贫困的小山村——季家寨?文革时,三姐与我们全家被遣返回老家,开始了艰难的乡村生活,后来被生活所逼,三姐嫁了本村的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四年后,我们返城了,将三姐永远地留在了老家农村。后来,三姐夫通过在县城皮麻社工作的大哥给他办到此单位,他原来也是一个有擀毡手艺的毡匠。谁能料到,正是我寄给三姐的二张照片,竟给我的心中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伤痕。

就在我寄出信和照片不久,我突然收到了来自老家天镇县城皮麻社的一位陌生的姑娘一封信函,这个二十一岁姑娘叫丁兰。她在信中说,她原是1969年从大同市下乡到老家农村的女知青,后被选调到这座小县皮麻社财务科当了一名会计,她毫不掩饰地表白,她自从看了我的照片后,顿生爱念,芳心窦开。她说只要我愿意回老家,她可以帮助我在老家小县城选择一个体面的工作,她的一位哥哥是县城革委会的任职……信里夹着一张六寸照片。我仔细端祥着照片:一位充满青春朝气的少女站在绿草地,阳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她那有清澈、纯净的眼睛了似乎潜藏一丝忧郁……说实话,丁兰这个姑娘长得漂亮,也很单纯。当时,我的心里很乱也很复杂,我所经历了残酷了社会动荡,饱尝了世态的炎凉……我感觉到我的心灵已经是黯然和疲倦,而婷婷玉立,纯真浪漫的她,真的象一朵兰花花,身上似乎散发出了花一样的淡淡的芳香。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兵团的穷知青,一贫如洗的漂泊汉子,实在不敢走近她,生怕我那浮躁和杂乱的脚步声,打扰了那座小城她拥有的那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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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给她复信并随信退回了她的照片。我的信是这样写的:“丁兰同志:你的信及照片收到。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你是一位好姑娘,又在县城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又是企业的干部,你哥哥是县城的领导,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兵团战士,每月才二十八元,我们兵团战士如今还不许结婚。现在谈成家还为时过早,何况我俩没见过面,互相不了解。你很年轻,我相信你会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请原谅!拜托你退回我的照片,或将我的照片交给皮麻社毡匠李长禄。最后,我祝你快乐和幸福……” 

我立刻给三姐去信探问清楚,为何我的照片落在老家小县城皮麻社的一个陌生的姑娘的手里?她又不远千里来信并寄来她的照片向我求爱?这突然降来“桃花运”是否有些荒诞? 

三姐夫在老家将我的照片借出去,又错牵了一根红线

三姐的来信才解开这个谜团,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不久前投寄去的信件,遵照三姐的来信的嘱托,因担心信件和照片寄到山村怕有丢失,干脆让我直接寄到县城皮麻社。(皮麻社业务:做各种皮革服装,做毡子、毡靴、军用水壶套)当信件很顺利寄送到了县城皮麻社的门房办公桌子上。那天,我三姐夫李长禄到门房看到了我寄去的信件,他欣喜若狂。说也巧,正赶上皮麻社财务科的会计丁兰也来门房拿家里来到信件。平日,三姐夫李长禄与会计丁兰很熟悉,他知道这位大同姑娘在老家农村下过乡,说话能说到一块儿。丁兰问他:“李师傅,你怎么这样高兴,谁寄来的信?”此时,三姐夫的话匣子打开了:“我小舅子寄来的信,还有二张照片。”谁知道他这一堆话,却惹来后来的麻烦。热情开朗的丁兰过来凑热闹,她很客气地说:“李师傅,让我瞧瞧你小舅子的照片。”以前,我三姐在老家曾对我说过,李长禄没有头脑,别人给他二句好话,他就不知道姓啥了。他应该婉转地谢绝而趁机走人,可他却很得意炫耀地说:“我小舅子在内蒙兵团,一表人才。”说着将信里夹的二张照片递给丁兰的手里,丁兰拿着我的二张照片很认真地瞧了一会儿。事后,她只把我的那张整身照片还给了李长禄,四寸头像的照片拿在她的手里。她笑着说:“我借看几天,再还给你。”当时,三姐夫没在意,他还说:“丁兰,过几天还给我,我媳妇还等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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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作者摄于北京

星期日歇班,在星期六下午下班前,三姐夫去皮麻社财务科找丁兰要照片,财务科的人说:“丁兰出去办事去了。”他急匆匆地赶路,因县城离季家寨村三十多里路,他不能再等丁兰了,天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回到村里的家,三姐夫把信件和照片给了三姐,三姐看罢信后,她就质问三姐夫:“我弟弟信上说寄来二张照片,怎么少一张四寸的头像照片?”三姐夫很为难地回答:“让皮麻社的会计丁兰拿走了,说借几天,再还给咱们。”三姐嘿嘿地笑着说:“大姑娘拿小伙子的照片,还没有见过面,真不懂得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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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夫进城到皮麻社上班的时候,到财务科找到了丁兰要照片,可丁兰却不给。中午到食堂吃饭的时候,三姐夫又遇到了丁兰。他悄悄地对丁兰说:“丁会计,你是不是看上了我小舅子?”只见丁兰红着脸悄悄地说:“李师傅,能能不能把你小舅子的在兵团的地址给我?”这时候,三姐夫的榆木般的脑袋才明白了,为啥丁兰借照片不还?刚才还急的向丁兰要照片的三姐夫,此时惊喜异常,他高兴地对丁兰说:“丁兰,你要是看上我小舅子,这是好事!我歇班回到村里和我媳妇商量一下,把我小舅子的信封地址给你。”丁兰又说:“如果你小舅子同意,我二哥能把他调到县政府部门,他负责安排工作。” 

三姐夫歇班回到村里,将丁兰的意思告诉了三姐,顿时三姐异常地高兴,她很兴奋对三姐夫说:“要是我弟弟同意,回到县城政府机关工作,比在兵团强,再说离咱们也近了。”就这样,三姐和三姐夫为我的前途绘制了一幅美好的蓝图,三姐夫回城后将我的地址给了丁兰。于是这位勇敢纯真的大同女知青不远千里给我去了一封书信,她为自己导演了一场爱情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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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年时代

我也给三姐去了一封信,说掏心窝的话,我很感激三姐与三姐夫为我的一片苦衷和一片美意。这一段日子,丁兰又给我来了一封长信,说她与她哥哥希望我回老家一遭,如今老家雁北古城变化的很大,城里盖起了很多的新高楼房,小县城已分成新城去,旧城区。小县城已成为雁北地区发展的旅游景区。让我回老家走走,转转,并与三姐一家人团聚的机会,与她见面……当时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我迟迟没有给她复信。年底我又调到兵团电厂,不久我又被借调保卫科,每天工作繁忙。正赶上电厂大修会战,电厂安保工作又是很紧张很繁忙。但我的心里总感觉到有些不安,我又想到了老家的那位真诚的姑娘丁兰。我不能不给她复信,我在信中是这样说的:“请原谅,因为工作忙碌,我很晚才给你复信,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真诚。我不能向你再隐瞒我家的实际情况,我父亲的政治问题还未解决,家庭已破落,我不值得你爱慕。你家庭出身很好,根红苗正,我不能拖累你,我希望你将我的照片退还给我三姐夫,你还是我的雁北好老乡,我日后有空回老家一定看望你。” 此封信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丁兰再也没有来信。(说心里话,我不想再回到曾遭受过苦难的老家那座雁北小城,在那里实现永远不了我的文学梦想,也许这是我的自私。) 

十多年后的早春,我回到了故乡,才知女知青丁兰已死了

1983年春天,我回天津探亲,妻子早在三年前(1979年)从兵团病退回到天津。我在返回内蒙途中经过老家,我顺便看望三姐全家,并给三姐带去一张我于1979年的结婚照片。记得那天黎明,天刚麻麻亮,火车到了老家,三姐夫连夜徒步行走了三十里山路,急匆匆地来到了谷前堡车站接我。(三姐夫为了节省车票钱,而步行)我又随他挤进了一辆破旧的公交客车,在山野里足足地行驶很长的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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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汽车,又步行翻过两座山。映入我的眼帘的是满山遍野开放的野花,我的心田一下子被快乐涨满了,我有一种想奔跑,想歌唱的感觉,可我看到三姐夫的脸上黑沉沉的,一路上他不吱声……晚上,三姐悄悄地和我说:“丁兰姑娘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说到这里,三姐也哭了……过一会儿,三姐抹着眼泪又接着说:“怨你三姐夫没考虑好,就把你的照片给了丁兰,这个姑娘太痴情了,哎……”“丁兰她是怎么死的?”在我的追问下,三姐才说出了实情:“自从你给她最后一封信后,她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坏,她整天的忧郁烦闷,脸色憔碎。有一次,她还从县城来季家寨看望我们。后来,你三姐夫听财务科人说她请长假在宿舍里一直闲呆着,身子骨越来越弱,在转年的春天她就病故了。她死后,你的照片还在她的宿舍里的桌子上摆着,你三姐夫和一帮工友们为她送葬,才把照片拿回来。

丁兰死后,你三姐夫也离开县城皮麻社(三姐夫也离开皮麻社,是因帮助本村的卖猪肉的乡亲,躲避县城管的人的追击而被牵连,他被单位开除)我们对不住丁兰啊…….”那天,三姐叙述完丁兰的事,我也落泪了,我的心情沉重了好些日子。临走时,我对三姐说:“把我得那张丁兰借过的照片就留在你们家吧,留作纪念,我自己还有二张。三姐点头答应了。五天后,我带着愧疚,我带着悲伤离开了三姐家,离开了老家。离开季家寨时,三姐抱着我哭了,三姐夫送我顺便搭了一辆拖拉机到了县城,我对他说:“我想去丁兰的坟茔看看,何况她还是曾下过乡的女知青,我们都是知青战友,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祭奠她。”为此,三姐夫说丁兰的坟墓在城外很远的一块山坡上。(那里是一片乱坟岗子,丁兰的二哥是造反派头头,文革后被判刑,所以没有将妹妹丁兰的遗骨迁回大同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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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荒野里

三姐夫带着我走了好长的时间,在一片荒草丛里寻找到了丁兰的坟墓,是一座孤零零坟墓。墓前立着一块墓碑,整个坟茔几乎被杂草遮盖,看不出有人前来祭奠的痕迹,墓地一片静寂肃穆。我将刚在山坡上新采摘的一束野花,敬献在她的墓前。我沉痛地说:“丁兰,我今天来看望你了!”说着我止不住地落泪了,三姐夫在旁边也在不停地哭泣。这次回到老家才知道丁兰已死了三年了,为此我一直偷偷地自责,难道是我当初的自卑与自私而伤害了这位从未见面的老家的女知青?难道是我做出了永远弥补不了的过错吗?已至我这些日子一直不敢触摸我心灵中的伤疤,为此我的心里一直不能安宁。今天我来到了丁兰的墓前,不是奢求她对我的谅解,而是我在沉重的忏悔,今天我有勇气地接受了这人生的阵痛,去卸掉我心底的重荷。于是我又回忆起多少年前我曾看到过那张丁兰姑娘的照片,及照片上那一双清澈明亮带有忧伤的眼睛,眼前浮现出了她的美丽的影子,仿佛她就站在我的眼前,向我悄悄地在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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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阵布谷鸟的啼鸣,将我从幻觉中惊醒,我哭了,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哭出来吧,我感觉到心里好受一些,今儿我要用泪水洗刷掉我心中的内疚。在我和三姐夫回城的路上,在阳光下,我望着城外满山遍野的野花,我仿佛看到了她的踪影……此时此刻,我似乎感觉到那位纯真善良的丁兰姑娘没有死,她那永恒的生命花朵在故乡的山野里绽放。 

春天里,我在怀念,怀念故乡春天里不该凋谢的一朵兰花。 

文章中的丁兰是化名 
2023年2月8日初草于天津顺通家园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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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晓峰,祖籍天镇县。1952年出生内蒙古商都县,1965年就读包头十五中学。1971年参加内蒙古,十五团十七团战士,后调兵团电厂(乌拉山电厂)宣传干事。7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内蒙古日报》《内蒙古电业报》《巴彦淖尔报》《天津日报》“满庭芳版”版《今晚报》“人物专刊”版《人民日报》“国际副刊”及“文化广角”版“《人民日报.海外版》“名流周刊”《人民政协报》“春秋,朝花夕拾”版,《民国春秋》《良友》《连云港文学》等二十五家报纸和杂志发表文学作品。

已出版《绿星照耀在东方地平线上——华夏名人与世界语风云录》一书,《小火炬手之歌》报告文学集。2014年,山东枣庄大学国际世界语博物馆收藏作者于《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政协报》发表的“名人与世界语”名人传记文章33张报纸,并颁发收藏证书。2000年,其生平与世界语创作经历被收录于中国世界语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世界语人物志》。2017年,又被收录于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世界语人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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