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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高于史  读《诗经》，有三段给我留下深刻。 第一段《关雎》，《诗经·国风》的开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开篇，开得好。 所谓的开得好，是天地之大，爱为了先。 这段流传出来的民间歌谣的集合，可能出自年轻的男子，萌动着爱，萌动着相思和美好，印象是一位窈窕俊美的女子。 内容单纯，一个“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写他得不到“淑女”时心里苦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到了“淑女”就很开心，叫人奏起音乐来庆贺，并以此让“淑女”快乐。诗本身，以男子追求女子的情歌的形态出现，之所以如此，大抵与在一般婚姻关系中男方是主动的一方有关。就是在现代，一个姑娘看上个小伙，也总要等他先开口，古人更是如此。娶个新娘回来，夸她是个美丽又贤淑的好姑娘，是君子的好配偶，说自己曾经想她想得害了相思病，必定很讨新娘的欢喜。然后在一片琴瑟钟鼓之乐中，彼此的感情相互靠近，美满的婚姻就从这里开了头。即使单从诗的情绪结构来说，从见关雎而思淑女，到结成琴瑟之好，中间一番周折也是必要的：得来不易的东西，才特别可贵，特别让人高兴。 想着这些，嘴角有些上翘，心里开了花。 第二段《子衿》，自《诗经·郑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这段歌谣的，女子的口吻，女子的情怀，好像男人唱不出来，那就一定是一个妙龄的女子。 后来的曹操，心生敬畏，摘抄了其中的两句纳入自己的诗中，男人的心，不敢改写。 轻轻的你的衣领，悠悠的我的心情。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什么不带一点音讯。轻轻的你的玉带，悠悠的我的期待，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为什么不来？走啊走啊，总是在城阙的墙里墙外。一日不见，好像三个月都没有见到那么的漫长。 这思念是从相爱的男人身上找寻的，一找一个准。 首先找到的是衣领，后又找到玉带，为了保持质感，又描写了它们的颜色。 玉带和衣领，那是贴身的感受。 有了体温，想象着曾经有过的贴近，用最矜持的方式，写出了最不矜持的亲密，外带着嗔怪，你怎么老躲在大墙的后面偷偷地窥望。 浪漫的有如现在的痴男情女，可爱从三千年一直流淌，无有了终止。 第三段是《氓》，自《诗经·卫风》。 有点长，但很有味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是一首弃妇自诉婚姻悲剧的歌谣。 女主人公以无比沉痛的口气，回忆了恋爱生活的甜蜜，以及婚后被丈夫虐待和遗弃的痛苦。 第一章，追叙自己由初恋而定的婚；第二章，叙述自己陷入情网，冲破了媒妁之言的桎梏而与氓结婚；第三章，她对一群年青貌美的天真少女，现身说法地规劝她们不要沉醉于爱情；第四章，对氓的负心表示怨恨；第五章，接着追叙她婚后的操劳、被虐和兄弟的讥笑而自伤不幸；第六章，叙述幼年彼此的友爱和今日的乖离，斥责氓的虚伪和欺骗，坚决表示和氓在感情上一刀两断。 已初步具备中国式的叙事诗的某些特征，这些特征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其后二千余年，《孔雀东南飞》《长恨歌》，到近代姚燮的《双鸩篇》中似乎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 亚里士多德说：诗高于史。 不错，诗不但高于史，也贵于史，更久于史。 女子如歌如泣，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就是现在，仿佛是邻家女子，有仿佛是一直存在于身边。 读这三段，把历史揉碎，把历史消融。人文初始的爱和怨，刚而裂，柔而寿。 刚而裂者为史，柔而寿者为诗。 男人近史，女人近诗，诗人未必懂诗，史人未必懂史。 这，又有谁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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