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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粤菜》连载第七期:粤人饮食哲学

 风吟楼 2023-02-23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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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粤菜,粤菜百科全书!

——蔡澜(作家、美食家、电影监制、主持人)

当看到赵总这本《大粤菜》时,并不会觉得“狂飙突起”,古代的史官讲究秉笔直书,现在写饮食的文字泛滥成河,当中不乏风花雪月的趣味文字,但去芜存菁能够用一种严谨负责的态度,从问题内核延展记录粤菜文化系统的整体跃变,这样的心力之作,也称得上一个“大”字。

大儒张载在他的《横渠四问》中提到过两句,“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以为这也适用于《大粤菜》一书的现实意义描述。

俯首是灶火英雄,落笔是味道史官。

如果说对味道的感悟有诗意与具象的分野,那么餐饮人的文字就是负重负梦的董狐直笔。

——闫涛(美食评论家,《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美食顾问)


《大粤菜》连载之七

粤人饮食哲学

中山大学中文系的黄天骥老教授曾称,岭南文化“包容出新”的恰似一碗“及第粥”:各种食材都加入粥中,融合创造出一种新事物。准确来说,岭南文化是从宋代之后取得长足发展的。一方面,几次中原人口南迁,使中原文化、古音、习俗、饮食等在广东落地生根;另一方面,自明朝之后,西方的殖民与贸易活动带来了异质文化的碰撞。这便塑造了粤人包容、接受和适应力强,善于变通的秉性。近代以来,黄遵宪倡导的“诗界革命”,康梁维新变法,孙中山先生与辛亥革命,再到改革开放,广东无数次站在了变革浪潮的前端。广东人的个性就是“生猛”,敢“饮头啖汤”,即敢为人先,充满创新的勇气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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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嘴鱼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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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嘴鱼饭

包容出新 交融变通

粤菜,源于岭南大地,以其包容创新与精益求精的精神,成为中华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跻身世界闻名的菜系之列,独树一帜。而在岭南品尝粤菜,你会发现这其中绝不仅仅是口腹之欲与感官上的享受,而更包含着自然、人文、哲学等生活之道。“交融”与“变通”,正是粤文化的精髓,也是粤菜的生命力之源。这里的每一顿家常美味,每一次亲朋宴聚,每一款佳肴小食,都张扬着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生机勃发的精神状态,正如南岭四季常青的山峦,如那无时无刻不在滔滔向前的珠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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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府人的“一盅两件”

粤菜中,无论是食材选用与搭配,一道菜的味型、口感、摆盘、造型,或是整桌宴席的上菜次序,都讲究变化,层次丰富,富有节奏与韵律感。一盅老火汤常被作为餐前序幕,润口和胃,又有养生功效。冷盘、烧腊则起到垫肚子或下酒的作用,大都是些香口的或调味较出挑的菜肴,能够刺激味蕾,吊人胃口。热菜是至为关键的部分,煎炸高调,汤菜低徊,焗烤是重音,小炒则灵动跳跃,彼此交错犹如交响乐,带给食客绵延不断、惊喜连连的享受。一碟青菜的上台则暗示了饭席即将进入主食单元的节奏,也意味着主菜环节告终。主食则带来最后的饱足,将一顿宴席的韵味无限延伸。若是潮汕人吃席,甜品也是必不可少的,有时还会同时品尝甜咸两种口味的点心。“甜”也常带来饱餐之后的另一种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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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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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醉酒汾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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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菜炖陈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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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煎藕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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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酿全鸭

而广府菜、客家菜与潮汕菜在食材、调料、风味、烹饪方法等各个层面上,都在不断相互借鉴与影响,呈现出当代粤菜的融合性与可变性。不同地方偏好的口味与食材有所差异,对同类食材的烹饪调味也不尽相同,各有所长,却能够摈弃成见,拥抱彼此,成就了“大粤菜”如今的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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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菜的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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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菜的仪式感

美学意蕴 取法自然

朱光潜先生在《谈美》中用古松的例子讨论过三种生命态度。其一是实用的态度,看到一棵树,想到的是劈柴烧饭;其二是科学的态度,看到一棵树,想到的是科、属、目、种;而美学的态度,看到一棵树,所知觉的,只是一株苍翠劲拔的古松。美食,或也可作如是观。

当代粤菜创造了许多震撼视觉与味觉的佳肴,一方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入,如对中国书法绘画等艺术的借鉴,在菜点中体现为果酱绘画及切、拼、摆、塑等各种摆盘技法,创作出山水花鸟等意象,其形状、色泽、意蕴、艺术美感与文化底蕴均相得益彰,呈现出中华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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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汉精选菜式“雀舌金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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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汉精选菜式“碧海鱼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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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汉精选菜式“金银鲍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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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朝宴菜式“钟山龙蟠”

而另一方面则来自自然风物,这种美学观深深蕴藏在粤菜之中。冷菜是粤菜烹饪艺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往往作为宴席菜中的头盘,通常由多种不同风味不同口感的食物汇集而成,注重色彩、造型与规格。如“刺身”拼盘以河海鲜为原料,利用鱼虾肉各异的颜色质感,摆设成景,如诗如画。还有那广式“像生点心”,更是人们与自然的一场灵魂交流。“像生”也即拟物,粤点师傅借鉴自然风物的种种样态,如佳果荔枝,如泮塘夏荷,令食客尚未动箸便已大饱眼福。又或者,在餐桌设计上别出心裁,用“花城”应季的鲜花装点,或摆上岭南风物的雕塑等。许多粤菜餐厅尤其注重用餐环境,如广州酒家文昌路总店一般,将岭南骑楼、“满洲窗”、雕栏画栋、古榕花卉、小桥流水,各色美景精巧地移入店中,恍惚间,如入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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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生兔子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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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生马蹄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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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酒家文昌店大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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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酒家文昌店水池旁

而粤人的自然美学,也体现在不时不食,顺应时令节气烹饪美食。举国上下,恐怕没有哪个地方比广东更注重“食养”了吧。开春的笋与荞菜都十分甜脆,清明前后则吃艾草、漕虾,夏季吃苦味菜与冬瓜盅,秋季的“秋风起,三蛇肥”,冬季则适宜吃花雕鸡、白萝卜焖羊肉。而且在烹调上也会应季而变,就算是同一道汤羹,往往春夏季时会隔水蒸或滚汤,使之清爽不厚重;秋冬季则采用煲、炖,汤汁稍加浓郁滋润,让食客感受到口腹温暖。

在广州的日常饮食中,汤不仅是开胃润胃提升食欲的助推剂,也是不同体质的人适应四时之变,调养身体的养生之道。春要“升补”,夏要“清补”,秋要“平补”,冬要“滋补”。广东人祖祖辈辈都相信,多喝汤水能补身益体,因此,烹制汤品多沿袭历代中医的食疗用方,依着体质状况、生活环境、节气时令等进行食材与药材的搭配,既免去了“是药三分毒”的副作用,又在普通饮食之上多了一分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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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甜艾叶土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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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生眉豆煲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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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无花果木瓜煲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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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莲藕花生煲章鱼

这一“药食同源”的观念,也体现在四季不断的凉茶与糖水中。在广州,凉茶是街边随处可见的饮品。由于岭南湿热,人们总容易遇上小感冒、中暑、疔疮肿毒等等,虽说不算大病,却也令人十分头疼,凉茶正是老广适应岭南自然环境的智慧结晶。所谓“凉”,指药性上的清凉祛热、消炎解毒作用,而不是温度的冷。一般说来,凉茶热喝可能更有益健康。在广州炎热的夏天,一杯温热的凉茶慢慢下肚,微微发点汗,只觉得全身都舒张开来,霎时间心清凉而身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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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式凉茶

口腹之外 鲜活人生

“物无贵贱,适口者珍”,食物本应无位尊位卑之分,但其功效、稀缺性与人文价值等附加条件,却令日常饮食与菜单序列排出个先后尊卑来。实际上,花大价钱未必就能吃出大价值,米饭面食价格不高,但却是人们不可或缺的;正常情况下,蔬菜总比鱼肉便宜,倘若三餐中常不见蔬菜,将是怎样的一种难受与不顺气。蔬菜与肉食各有价值,蔬菜得气,鱼肉长力;气足了调子高,力大了要宣泄,这些都是人生理与心理上的本能。故饮食中需多样均衡、搭配合理,方可身心健康,保证生命的质量与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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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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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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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的烟火气

饮食亦能给人以传承教育,使人的精神更加丰富。纸上的美食虽然有点空中楼阁的感觉,但现实的饮食如不在纸上记载下来,估计也少有了时代与时代之间的继承与传播,少有了地与地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借鉴与沟流,那么今天的美食将大为逊色,今天的中国饮食尤其是博采众长的粤菜将未必有如此彪史辉煌。

美食家之令人羡慕程度,比起艺术家来也毫不逊色,同样具备潇洒、超脱、乐观而追求美好的人生态度。做个纯粹的美食家也不容易,挑剔生活是需要有本事的。但真正的美食家并不想出名,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的味觉里了,对餐桌外的世界常常充耳不闻。而现实上,所谓的美食家大多是兼职的,或索性将美食作为业余爱好,饮食不是为了求饱,而是为了解馋。馋比饿更难对付,它是一种瘾。正所谓“养家容易养嘴难,糊口容易解馋难”。真正的美食家是一些永远不愿意欺骗自已嘴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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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粤味宴场景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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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粤味宴场景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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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粤味宴场景体验

中国人的吃,不仅是满足胃的,而且要满足嘴的,甚至是视觉、嗅觉、听觉诸般感觉。叫得上美食家尤甚之,不仅要会做,即使不善亲自动手做也要能说出做的要诣;而且更要会吃,要深谙其味,会调动味蕾与一切的感官,寻求自我满足达到所能达到的极限;他们既像厨师,又像大夫,还带点匠人或艺术家的气质,对于他们来说,烹饪与饮食不仅是一种工序,更要成为一门艺术,不仅要擅长创造,还要学会鉴赏,艺术地鉴赏。在饮食方面,他们追求的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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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油蠔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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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肉鹿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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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子扒大乌参

衣不如新,食不如故。许多儿时的味道与故乡的食物为什么那么令人回味,就是因为怀着感情去吃,总是够味的。只是时代不同,人们常常认新不认旧,所以即使经典的东西也要不时地赋予其新的形式与内涵。尽管我们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但所谓的传统,更多的是离我们最近的时代中人们的行为与习惯,特别是饮食方面。所以,所谓烹饪“创新”,有时也是“旧酒换新瓶”,把经典的东西解构重组,或融入新的原料或其他元素,也会令人似曾相识又有新意,味觉亲切而又耳目一新。

美食既是文献记载中的文化,也是我们舌尖上的切身感受,更是身边的生活体悟,如此鲜活而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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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广府美学就餐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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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广府美学就餐场景

而于本书作者,作为一个潮汕人,做着广府菜,广尝天下味,怎不是一种五味杂陈呢,追求的是一种“五味调和百肴香”的境界。故书中所文,过程如是,追求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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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头潮南仙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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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头潮南仙城风光


作者简介

赵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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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利平,文艺评论家、收藏家,粤式饮食文化的倡导者、推动者,服务餐饮行业30余载。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原副主席;广东省文化学会原副会长,现任广东烹饪协会会长、广州酒家集团总经理。先后在《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广州日报》开设艺术与收藏评论专版、专栏,先后出版有《艺术家那些事》、《集藏斋话~艺术收藏与鉴赏》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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