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并没有一味盛赞大汉高祖皇帝;相反还把许多大不敬的内容,加在了大汉高祖皇帝头上。在这种背景下,我们难免会产生两种错觉。 第一种错觉,大汉帝国言论比较自由。 第二种错觉,太史公的《史记》肯定是背着皇帝写的。 其实呢?所谓的大汉帝国有言论自由,本身就是我们的想象,因为皇权时代,怎么可能有言论自由呢? 最简单而言,太史公为什么会被推入蚕室?就是因为太史公说了几句话,让汉武帝感觉非常不爽。 更神奇的还在于,大司农颜异为什么被杀?就是因为汉武帝发言后,身为大司农的颜异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就被扣上一个“腹诽”的罪名,砍了脑袋。 只要我们知道这种历史背景,自然就会知道,所谓的太史公背着皇帝写历史,就是后世的一种想象。 太史公为什么会被推入蚕室?就是因为太史公说错了几句话。面对如此噩运,太史公那是哭天抢地,追悔莫及。总而言之,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机会,我肯定会管好自己的嘴。 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我们必须得知道,历史是上层建筑,尤其是本朝历史,那更是上层建筑。 所以,在皇权时代,私修史书从来都是一种禁忌;私修本朝历史更是一种禁忌。因为这就是领着全家在刀尖上跳舞,万一有个闪失,那可不是交出一个颗脑袋,就能了账的事。 私修史书,并不是什么多大的罪过;私修本朝历史,也不是多大的罪过。问题是,如果有人说你私修的历史书中,全是大逆不道的内容,那可罪大了。关键是,皇帝派人一查,发现你写的历史书中,全是大逆不道的内容。你以为,交出自己脑袋就能了账?这种事,交出你自己全家的人头,常常都是轻的! 班固私修本朝历史,被人告发。于是班固当时就被抓了起来,他写的历史书,也被全部查封上交。 既而有人上书显宗,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 幸运的事在于,皇帝看完班固写的历史,并不认为它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内容;相反,皇帝认为他写的历史的历史,与主流意识形态高度符合,甚至比官方写的历史,也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于是班固终于临时工转正了。 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 如果皇帝审查班固写的书,发现里面写的都是八卦内容,而且与主流意识形态完全相反,甚至全是大逆不道的内容,班固的结局会是什么?我估计不会比司马迁更幸运,因为这可不是掉一个脑袋就能解决问题的事;更不是割一个小头,就能解决问题的事;这可是死全家的大事! 许多认为太史公背着皇帝写历史,无非是因为太史公在《报任安书》中,有一句,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问题是,当时的任安,是干什么的? 问题是,当时司马迁,又是什么人? 当时的任安,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高级官员。 当时的司马迁,却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 说司马迁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有太多的人,可能感觉无法接受。问题是,这是历史事实!史书是这样说的,“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 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给一个判了死刑的高级官员写信;大家觉得,会不会有人检查这封信?肯定会有人检查的! 事实上,毫不夸张的说,这封信事后,注定会被存档保存的! 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与一个判了死刑的高级官员通信,这本身就是容易起嫌疑的事。因为谁敢保证,你们之间没有不可告的人秘密? 在这种背景下,司马迁给任安写的书信,肯定会存档保存的。否则,有人突然说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拿什么自证清白呢?监狱主管,又靠什么证明自己没有掺和其中? 从这层意义上,司马迁在类似的背景下,给任安写信,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多年压抑的心情,并且希望它能存档保存,然后流传于后世。绝不是因为司马迁认为,任安是自己的知己,所以想对他一诉衷肠。因为,从《报任安书》的字里行间,我们也看不出,司马迁有一丝一毫,认为任安是自己知己的意思。 恰恰相反,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对任安那是极尽温和的冷嘲热讽。 遥想当年,我被判宫刑;只要有人愿意替我说说话,我就可能免去这种伤害;只要有人愿意愿意帮我筹点钱,我也可以免去这种伤害。但是,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谁曾帮过我呢?你帮助过我吗? 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壹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 我受宫刑之后,蒙皇帝的恩宠,所以位高权重了,你们又都跟我来套近乎,还希望我利用皇帝的恩宠,帮你们推荐一些所谓的贤者。我没有满足你们的愿望,你们就对我表示各种不满。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 更主要的是,你们为我考虑过吗?无非就是想利用我罢了。 我只是一个宦官,不论皇帝多信任我、多重用我,我也只是一个宦官,更是一个你发自内心看不起的宦官。 且不说,你们所谓的贤能之人,到底是什么货色,我非常清楚。更主要是,作为一个宦官,我利用皇帝的信任与重用,就给皇帝推荐所谓的贤士,外界会怎么评价我?历史会怎么评价我?就是你们这些人,背后会怎么评价我?我是非常清楚的! 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爰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如今朝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 遥想当年,我一言不慎,直接身入蚕室。现在,你让我掺和政府的人事任命,有了闪失,算谁的? 更主要的是,如果我这样死了,我说自己之所以苟且偷生,就是为了完成自己伟大的理想,谁会相信呢?恐怕只是惹来人们的讥讽与嘲笑。 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以污辱先人,.......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瑑,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 只要我们知道,司马迁给任安写信的背景,以及司马迁与任安的关系,大约就会知道,这封《报任安书》,与其是说是司马迁对任安一诉衷肠,还不如说是,司马迁想借此机会,对世人、甚至是后人诉说一下自己的衷肠。 在这种书信中,司马迁一再说自己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就是要写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史书。 你说,司马迁写历史,能是秘密吗? 你说,司马迁写历史的时候,敢随便夹带私货,甚至敢无视皇帝的感受吗?毕竟,一言不慎就曾入狱,更曾下过蚕室;其间承受的痛苦与屈辱,期间对自尊自信的摧残,那都是刻骨铭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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