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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森铁老车站/乱云飞渡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诗人档案

陈建敏,黑龙江虎林退休教师。2017年开始学习散文写作,在微刊《铁匠》、《诗人苦海的白桦林》、《大地菲芳》、《兴凯湖文化在线》发表过若干作品。


原创散文



     森铁老车站

文/乱云飞渡黑龙江虎林


前不久,看到山场卫国拍的河口车站遗址的手机视频,以航拍的方式空中以不同角度拍摄了车站现在的风貌,可放大,可缩小,可旋转。空中俯视的河口车站遗址,在莽莽林海中不及小豆粒大,放大到连墙山上斑驳的站名和路徽都清晰可辨时,我才相信这是真实的镜头,心里涌起一阵苍凉。看到曾经熟悉的车站点缀在一片绿野中像见到分别多年的老友,心中的小火车汽笛又响了起来。
河口车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有了,是森林铁路干线上的一个较大的车站。不知谁出的点子,站舍建在半山腰上,坐西朝东。后面是一人高的灌木丛,密密麻麻地延伸到山顶,风来了,沙沙地响。铁路从南面进来,穿过车站向北变成两股,一股拐了个直角弯,向东,经过花砬子山口,进入了更深的森林。另一股向西北,通向大牙克林场、石场林场。
车站寂静得几乎看不到人,静静地躺着八、九股路轨。煤台线上常停着台机车,不知是上煤还是补水,“哧溜、哧溜”懒洋洋地地冒着汽。除了列车进出、站内编组外,更多的时间是蛙鸣悠扬、草虫窣窣。正午,袅袅升腾的水汽里轨道在不停地抖动、扭曲。偶有瞎蠓“嗡”地一声撞在脸上又飞了,吓得一哆嗦。
晚饭时分林场对车站送电,21点就停了。值班室靠一只放在窗台上的马灯照明,灯光如豆。昏暗的灯光里,墙上晃动的人影,又如鬼影,时而骇人,时而滑稽好笑。车站没有信号装置,白天没有电,靠摆信号旗,夜间靠手提信号灯。车站的南北各有一座高高的扬旗,整日垂拉着不起作用。
我说的值班室,不知道业内叫什么,可能是运转室,反正是掌握列车进到站和运行情况的地方。
进入值班室要登近二十层台阶,它是车站的中枢,简陋的红砖房呈“T”字形。门前一大块铺了山沙的平地,没泥粘脚,没野草萋萋。墙根、旮旯却杂草放肆顽强。北端,一木质的简易篮球架,上面经常晾晒着被褥,球板上布着深深的裂缝。站舍之间的空地更是野草丰沛,踩出的小路裸着泥土、凸凸凹凹,曲曲弯弯。
值班室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淡蓝色的花砬子大山,原野和树木。最初的感受是荒凉,看得日久便麻木了。每天,值班员面窗半坐半躺在笨重的转椅里,伴着日出日落和电话里的人说着我们半懂不懂的话。面前的台桌上铺着一大张专业图表,不时在上面写字画线。木质的玻璃窗框剥落了油漆,变得灰白。东面的墙壁上有块水泥抹就的大黑板,上面用白油漆画着站区几股道轨的示意图,白粉笔标注着轨道上的车辆代号。
有事无事的人常来聊天、闲坐。按理,值班重地闲人免进,但这里却人气充盈。每天一个对次的客车都在夜间,候车的乘客把值班室当成了候车室,抽烟弄得烟雾缭绕,白色的墙壁早熏得烟黄。站区没有照明,夜里漆黑。火车进站时站务人员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车灯由远渐近,听着机车扬起的汽笛,蹲下身衬着夜空才能看到黑乎乎的车影。出行的人要带手电筒,不然找不到车门,进车厢会伸手不见五指。值班室沿着四面墙根砌了一圈火龙连到走廊里的火炉。冬季炉火熊熊,昼夜不停,常有看不见的煤烟辣眼。火龙温热,坐上去热乎乎,舒服得让人瞌睡,混得熟的干脆枕着棉手闷子躺在上面。
只有一墙之隔的值班室北间,房间不大,没有南窗。有张不大的通铺,被褥凌乱得翻江倒海。几乎每天都有人拱在里面睡觉,像个私密空间,可能是上夜班的人临时休息的地方。值班员老张家住十五公里外的望岭车站,那里只有两栋民房,没有任何生活设施,两个孩子只好到河口林场上学,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吃食堂、睡集体宿舍。老张把值班室对面的房间申请下来,砌火龙搭床铺,成了他和两个孩子的临时家庭宿舍,不知怎的,冬天炉子老是不好烧,屋里总是一股煤烟味。
从林场到车站要走一条拖拉机土路,宽约2米,崎岖地傍着山腰布满了七扭八歪、深浅不一的车辙。雨天的积水一溜黑地淌过,土路泥泞松软如过草滩,像是脚上穿了宽松的鞋。路边的荒草近一人高,繁荣得蓬勃健美。月夜下没有风,为赶客车我在土路上急急地走,草的枝叶及成熟的穗实萧萧而立,但一种声息在响,似乎是草籽在裂壳坠落,似乎是昆虫在咬噬,静伫良久,跳动的是体内的心一颗。
土路下方有一条铁路货物线与之并行,二者高度差有1米。铁路不怕雨水,走着清爽,但路基下的草丛中有土蛇。草浅的地方种了南瓜,绳一样纵横的瓜蔓带着宽大的瓜叶爬满了土路的护坡。
来到车站,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只有值班室那盏马灯弱弱的光,猫腰看到夜空映衬下黑黝黝的客车停在站前,门是开的,没有车头,没有列车员执守,不用进候车室也不用买票。
森林铁路不是国家铁路,连地方铁路都算不上,只是林业局木材运输的一个单位。但沿用国家铁路的行业规范,机务、车务、工务等一应俱全,各有一套人马司其职。值班室南面,有一栋平房叫公寓,其实就是集体宿舍。住着在车站住勤的机务、车务工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单身青工,轮班去各支、岔线中的装车场配空车、拉重车及站内编组。公寓里没有自来水,没有洗澡间,没有文娱设施,没有单间宿舍。大通铺上有的打扑克,有的闲聊,有的蒙头大睡。年轻人精力充沛,上了岗位上个个生龙活虎。
偶尔一个雪天过去,心情挺好,线路却被积雪覆盖,工区的人不得不压着轧道车到站外清扫线路的积雪。漫长的冬季,大雪下了一场有一场,扫雪则是扫了一场苦一场。这一切皆如此地理所当然,下雪就是扫雪而已了。
我不是森铁的人,也没在那里工作过,我说的这些是河口车站过去的样子。几十年前不经意的记忆,看到山场卫国的视频又被激活了。自从离开了河口那个山旮旯,再没去过车站,更不知道现在的样子。但我对车站是熟悉的,对小火车、对进出车站的铁路是亲近的。我曾徒步走过河口车站与临站区间的铁路,参加过附近岔线的修建,乘车去支岔线的林班植树造林,扒过车,跳过车。在路基旁的水凹里捉过青蛙,打过蛇。虽然车站距离林场比较远,寂静的难见到人,但我爱去。看到蒸气小火车、铁路和长长的木材列车是一份满足,满足了山里人渴望了解现代、新奇事物的求知心理。
随着森铁撤销,拆尽路轨,站舍连同那一代人的功亏荣辱被疯长的野草和灌木无情地吞噬了,没有铁路和机车的车站,风止月瞑,蒿野漫漫,一片蛐蛐叫。
我相信,铁路沿线上的所有车站,和河口车站的命运一样。那些曾经工作在森林铁路的年轻的司机长、车长、调车员、青工现在都已是60岁左右的人了。漫长的岁月里沮丧、失落、无奈和怨恨都沉到了心底。说起过去,他们茫然的目光投向很远很远,似乎穿越时空,回到曾经如火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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