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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之辩才无碍

 礼博士委员会 2023-02-27 发布于北京

按:《诗说中国》是首部以古诗及注论形式总结和致敬中华民族众多圣贤豪杰的著作,是为了能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用古诗概括、歌咏中华民族历代圣贤的生平事迹及其精神风貌,融文史哲于一体,显精气神于一言,唯愿广大青少年通过诵读后烙印于心,得圣贤精神滋养、贯通中华文脉、鼓舞华夏儿女大步前行,慎终追远以继往开来,与古今贤哲一道,为推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此诗由国画家陈超群绘制《辩才无碍晏子像》诗意图。本文选自廖彬宇先生《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义三百图》,由著名文化学者张红星教授注解。全书365篇内容将陆续发布,每幅图之命名均为相关成语。

癸未岁论晏子七律

亮节高标贯始终,出言不与众人同。

折冲樽俎彰才智,治国齐家有古风。

四大五常真巨子,二桃一语杀三雄。

功勋炳赫虽名世,怎似尼山万代崇。

张红星教授注:

亮节:高尚的节操。唐·白居易《与仕明诏》: “褒德念功,故进封以示宠;忠诚亮节,宜因实而锡名。”

高标:比喻出类拔萃的人。唐·卢照邻《还京赠别》诗:“戏凫分断岸,归骑别高标。”唐·张九龄《谢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状‧御批》:“卿学府高标,士林贞干。”

折冲樽俎:汉语成语。谓不用武力而在酒宴谈判中制敌取胜。语本《战国策‧齐策五》:“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于尊俎之间, 折冲席上者也。”晋·张协《杂诗》之七:“何必操干戈,堂上有奇兵,折冲樽俎间,制胜在两楹。”隋·王通《中说‧王道》:“通闻迩者悦, 远者来,折冲樽俎可矣,何必临边。”《续资治通鉴‧宋仁宗皇祐元年》:“庆历初,刘六符来, 执政不能折冲樽俎, 只烦一介之使, 坐致二十万物。 匮膏血以奉外敌。”亦作“ 折冲尊俎 ”。 元·钱应庚《春草碧‧次韵酬復孺》词:“折冲尊俎谈兵略,还记五湖船,烟波约。”

四大:古称大功、大名、大德、大权为四大。 《晋书‧忠义传‧王豹》:“明公挟大功,抱大名,怀大德,执大权,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

五常:儒家五种伦常道德, 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书‧泰誓下》:“今商王受,狎侮五常。”孔颖达疏:“五常即五典,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者人之常行。”

巨子:墨家对其学派有重大成就者的尊称。《庄子‧天下》:“南方之墨者……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陆德明释文:“巨子,向崔本作鉅,向云:'墨家号其道理成者为巨子,若儒家之硕儒。 ’”后引申为对某一方面权威人物的泛称。严复《译<天演论>自序》:“然亦有一、二巨子,訑然谓彼之所精,不外象数形下之末;彼之所务,不越功利之间。”

炳赫:谓明显突出。明·胡应麟《诗薮‧国朝下》:“中原自李何辈先达,高子业以沖远继之。嗣是作者,虽篇什间存,终非炳赫。”

名世:名显于世。《孟子‧公孙丑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朱熹集注:“名世,谓其人德业闻望,可名于一世者。”宋·陆游《书愤》诗:“《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明·叶盛 《水东日记‧张夏各推所长》:“两人竟各以所长名世。”

尼山:代指孔子。清·纪昀 《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二》:“昔尼山奥旨,传在经师。”《四库全书总目‧子部一‧儒家类序》:“王通教授河 汾,始摹拟尼山,递相标榜,此亦世变之渐矣。”清·曾国藩《圣哲画像记》:“而宋之贤者,以为可跻之尼山之次。”

黄德劲先生评:

彬宇先生的七律《癸未岁论晏子》,一气呵成,高度概括,读完便有一个活脱脱的形象跳到眼前:他高风亮节,他与众不同,他纵横捭阖,他危言危行,他功勋显赫,他德高位崇。但同时也留给世人一个思考:作为曾经批评过孔子的名相,千百年下来,他为啥不及孔子为历代所尊崇,历万世而不衰?

《史记·管晏列传》: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简译之:

晏平仲,名婴,是齐国莱地夷维(今山东高密)人。接连辅佐了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国君,因为勤俭节约,力行不怠,名重于齐。虽然做宰相,但在家不多食肉,妻妾也不让穿丝帛。在朝言行得体,国君让说则直言不讳,国君不提则正直而行。国君走正道,就顺势而为;国君无道,便斟酌去做。因此历事三代国君,名扬诸侯。

太史公的这一段描述,如同彬宇先生的诗,已经勾勒出了晏子的大轮廓。更细致的阐述,在每一句诗里。

天生异相自不同

作为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外交家、思想家,晏婴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网红级大咖”。

个性一:语言风格——出语惊人。

晏子是一个特别“会说话”的人,极具语言天赋。灵活善辩,绵里藏针,正话反说,旁敲侧击,种种语言技巧,不一而足。

晏子使楚的故事最具代表性。据《晏子春秋·杂下九·十》:

楚人以晏子短,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

晏子不入, 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

傧者更道,从大门入,见楚王。

王曰:“齐无人耶?使子为使?”

对曰:“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

王曰:“然则何为使子?”

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

你让我从小门进。我对之曰:

狗国才让人从狗门入。

你说派我来是因为齐国没人了吗?我对之曰:

齐国熙熙攘攘,人潮人海,脚后跟踩着脚后跟,汗滴下来就像天降大雨一般,有的是贤才能士。派我来只因为我最不行,因为最不行的使者出使最不行的国家。

何其伶牙俐齿!反应何其敏捷!

晏子将使楚。楚王闻之,谓左右曰:“晏婴,齐之习辞者也。今方来,吾欲辱之,何以也?”

左右对曰:“为其来也,臣请缚一人,过王而行。王曰:'何为者?’对曰:'齐人也。’王曰:'何坐?’曰:'坐盗。’。”

晏子至,楚王赐晏子酒。酒酣,吏二缚一人诣王。

王曰:“缚者曷为者也?”

对曰:“齐人也,坐盗。”

王视晏子曰:“齐人固善盗乎?”

晏子避席对曰:“婴闻之:'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

王笑曰:“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以上便是特别有名的“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典故。楚王故意以齐国有盗贼羞辱晏子,晏子则毫不客气地回应说,人在齐国好好的,到了你楚国就变坏了,你说啥原因呢?

所以楚王只能尬笑一下,说:

“圣人是不该随便戏弄的,寡人反而自取羞辱!”

直接视晏子为圣人。

再看舌战楚国君臣的故事。晏子的语言天赋,在楚国发挥得淋漓尽致。简直就是一场精彩的话剧演出:

为了迎接晏子,楚国几十员大臣早已准备好言辞招数。

第一场,楚郊尹斗成然首先发难:

“听说齐国在姜公封国时,强于秦、楚,货通鲁、卫。而自桓公之后,屡遭宋、晋侵犯,朝晋暮楚,齐君臣四处奔波臣服于诸侯。单凭景公之志、晏子之贤,并不比桓公、管仲差呀,这是为什么呢?”

斗成然的这番话,其实是在奚落齐国国力已大不如前。

晏子第一轮回击:

“兴败强衰,乃国之规律,自楚庄王后,楚国不是也屡次遭到晋、吴二国的打击吗?我们景公识事务,与诸侯平等交往,怎么是臣服呢。你的父辈作为楚国的名臣,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难道你不是他们的后代?”

一番话,如同踢皮球般,将话题巧妙抛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斗成然羞愧而退。

第二场,楚大臣阳丐上:

“听说你很善于随机应变、左右逢源,然而,齐国遭遇崔、庆之难,齐多少忠臣志士为讨伐二人而献出生命,你作为老臣,既不能讨贼,又不能退位,更不能以死相拼,你留在朝廷还有何用?”

晏子第二次回击:

“抱大志者,不拘小节;庄公之死有他自身的错误。我之所以留身于朝中,是要扶助新君立国、强国之志,而非贪图个人的性命。如果老臣们都死了,谁来辅佐君王呢?”

很中肯的话,反而具有很强大的力量。令阳丐自知无趣退下。

第三场,楚右尹郑丹上。直接逼问:

“你说得太夸耀,崔、庆之难,高、陈等相并,你只是隔岸观火,并不见你有什么奇谋呀?”

晏子第三次回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崔、庆之盟,我未干预;四族之难,我正在保全君王,这正是宜柔宜刚,怎么说是旁观呢?”

有理有据,郑丹闭嘴。

第四场:楚太宰启疆出场:

“你贵为相国,理当美服饰、盛车马,以彰显齐国的荣盛。你怎么骑着瘦弱的马、穿着破旧的衣服来呢?还听说你这件狐裘,已经穿了三十年了,你是不是太吝啬了。”

晏子第四次回击,带着微笑的面容,从容不迫:

“你太见笑了,我自从居相位来,父辈有衣裘、母辈有肉食、妻族无饥荒,同时,依靠我救助的还有七十多家。我个人虽然节俭,而富于三族、解除群士之难,这不是更显示出君王的德正吗?”

寥寥数语,令启疆灰头土脸下来了。

多轮PK,晏子完胜。

完胜的根本,一则于敌方本来就是故意找茬,失去道义;再则晏子毫无疑问绝非等闲之辈,如诸葛亮舌战群儒,实是口才智慧俱佳。

个性二:治国齐家——智慧君子。

在治理国家方面,晏子目光深邃,善于劝谏;在齐家方面,晏子以身作则,俭朴自守。

景公饮酒酣,曰:“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晏子蹴然改容曰:“君之言过矣!群臣固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君,而礼不使也。禽兽以力为政,彊者犯弱,故日易主,今君去礼,则是禽兽也。群臣以力为政,彊者犯弱,而日易主,君将安立矣!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礼不可无也。”

公湎而不听。少间,公出,晏子不起,公入,不起;交举则先饮。公怒,色变,抑手疾视曰:“向者夫子之教寡人无礼之不可也,寡人出入不起,交举则先饮,礼也?”

晏子避席再拜稽首而请曰:“婴敢与君言而忘之乎?臣以致无礼之实也。君若欲无礼,此是已!”

公曰:“若是,孤之罪也。夫子就席,寡人闻命矣。”觞三行,遂罢酒。盖是后也,饬法修礼以治国政,而百姓肃也。

齐景公想和群臣饮酒狂欢,抛弃礼节。晏子直言那是禽兽之为,并以《诗经》为谏:人不讲礼,还不如立马去死。

这话是够狠的了。但晏婴却以自己的智慧,道出了“礼”的无比重要性:“礼不可无也”!《晏子春秋》中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

公饮酒数日而乐,释衣冠,自鼓缶,谓左右曰:“仁人亦乐是夫?”梁丘据对曰:“仁人之耳目,亦犹人也,夫奚为独不乐此也?”

公曰:“趣驾迎晏子。”晏子朝服以至,受觞再拜。公曰:“寡人甚乐此乐,欲与夫子共之,请去礼。”

晏子对曰:“君之言过矣!群臣皆欲去礼以事君,婴恐君子之不欲也。今齐国五尺之童子,力皆过婴,又能胜君,然而不敢乱者,畏礼也。上若无礼,无以使其下;下若无礼,无以事其上。夫麋鹿维无礼,故父子同麀,人之所以贵于禽兽 者,以有礼也。婴闻之,人君无礼,无以临其邦;大夫无礼 ,官吏不恭;父子无礼,其家必凶;兄弟无礼,不能久同。诗 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故礼不可去也。”

公曰:“寡人不敏无良,左右淫蛊寡人,以至于此,请杀之。”

晏子曰:“左右何罪?君若无礼,则好礼者去,无礼者至;君若好礼,则有礼者至,无礼者去。”

公曰:“善。请易衣革冠,更受命。”晏子避走,立乎门外。公令人粪洒改席,召衣冠以迎晏子。晏子入门,三让,升阶,用三献焉;嗛酒尝膳,再拜,告餍而出。公下拜,送之门,反,命撤酒去乐,曰:“吾以彰晏子之教也。”

上若无礼,无以使其下;下若无礼,无以事其上。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人君无礼,无以临其邦;大夫无礼,官吏不恭;父子无礼,其家必凶;兄弟无礼,不能久同。

廖彬宇先生有2022年秋献礼新时代的雄文——《礼安天下论并序》,极言“礼”之重要性:

人戴天履地而生,必欲顶天立地以建极,惊天动地以成功,参天两地以立人,经天纬地以济世,通天达地以立言,上天入地以厚德。礼之兴也,充天塞地,铺天盖地。礼之失也,花天酒地,礼之坏也,昏天暗地。礼崩乐坏则战天斗地,亦或有“毁天灭地”之虞。

得礼多助,失礼寡助,依于礼,则能倚天拔地,则可掀天揭地、翻天覆地、回天转地也。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依礼而建极也。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功成身遂天之道,立功则飞天,身遂则遁地,礼者能飞天能遁地也。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以申大道也。行于大道曰达,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也。礼者不易乎世,不成乎名,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独立不惧,遁世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龙德而隐者也。故曰遁地。

德化天下,礼运大同。

……

故礼乐兴则天下兴,人类大光,世界大同。礼乐崩则天下崩,乖争并起,乱象横生。人类命运,系乎礼也!

天道下济而光明,礼乐兴起而文明。一人有礼,一人之光;人人有礼,人类之光;天下有礼,其道大光!

失却了礼仪,便失却了道统;失却了道统,则要“国破家亡”了。随后晏婴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让齐景公尝试了一下“无礼”的举动,最终唤醒了齐景公,也因此造福国家:“饬法修礼以治国政,而百姓肃也。”

景公使晏子于楚,楚王进橘,置削,晏子不剖而并食之。

楚王曰:“当去剖。”晏子对曰:“臣闻之,赐人主之前者,瓜桃不削,橘柚不剖。今者万乘无教令,臣故不敢剖;不然,臣非不知也。”

因为严守礼仪,晏子甚至吃掉不剥皮的橘子。这也特别彰显了晏子的原则性和灵活性。有专家总结晏婴的“礼治”思想说:

根据礼的内容、实质,晏子认为,礼有多方面的功能。第一,礼可以治国安君。晏子认为:“上若无礼,无以使其下;下若无礼,无以事其上。”“人君无礼,无以临其邦;大夫无礼,官 吏不恭;父子无礼,其家必凶;兄弟无礼,不能久同。”这就是说,国君若不遵礼,就没有办法驾御官吏、遣使百姓;官吏、百姓不遵礼,就没有办法事奉他的国君。君主不讲礼仪,就不能够治理国家;大夫不讲礼仪,官吏也随之违背礼法;父子之间不讲礼仪,他们的家一定不吉祥;兄弟之间不讲礼仪,就不能永远和睦。可见礼,对治国的作用之大。

第二,礼可以限私门。《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载晏子与景公在路寝之台议政,景公问何以阻止陈氏势力发展时,晏子回答:“唯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这就是说,只有仰仗礼才能防范,因为据礼施政,大夫的施舍不能超过君主,因此人民不会迁移,农工商也不会变化,官吏不会滥权贪污舞弊,大夫也不会因贪私利而枉法。因此说,礼不仅可以用来限制私门,而且可以使不同地位、不同职业的人各安其位,各就其业,各司其职。

第三,礼可以御民。晏子认为:“礼者,所以御民也。”并强调说:“夫礼者民之纪,纪乱则民失。乱纪失民,危道也。”可见,晏子突破了“礼不下庶人”的传统原则规定,将礼治范围扩大到庶民百姓,这无疑是对周礼的改造。

景公出游于公阜,北面望睹齐国,曰:“呜呼!使古而无死,何如?”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殁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无死,丁公太公将有齐国,桓、襄、文、武将皆相之,君将戴笠衣褐,执铫耨以蹲行畎亩之中,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不说。

无几何,梁丘据御六马而来,公曰:“是谁也?”晏子曰:“据也。”公曰:“何如?”曰:“大暑而疾驰,甚者马死,薄者马伤,非据孰敢为之!”公曰:“据与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谓同也。所谓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甘君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公忿然作色,不说。

无几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使禳去之。晏子曰:“不可!今君嗜酒而并于乐,政不饰而宽于小人,近谗好优,恶文而疏圣贤人,何暇在彗!”公忿然作色,不说。

及晏子卒,公出屏而泣曰:“呜呼!昔者从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责我,今谁责寡人哉!”

景公出去玩了一天,让晏婴怼了三次。不能不说晏婴是竭忠尽力,一心为国为君了。

景公说,要是古人都不死会如何?晏婴怼:不死还能轮上你?

景公说,梁丘据和我关系好。晏婴怼:那是小人行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景公说,有彗星出现,赶紧祈祷。晏婴怼:不改变酒色财气,怨什么彗星!

此处其实应该感谢景公的胸怀度量,数次“不说(悦)”,甚至“忿然作色”,但终于没有把晏婴“拖出去斩了”,还能在晏婴去世后痛哭流涕,感慨再没有人可以这么劝谏自己。

而在齐家方面,晏婴同样为世之典范。

高纠事晏子而见逐,高纠曰:“臣事夫子三年,无得,而卒见逐,其说何也?”晏子曰:“婴之家俗有三,而子无一焉。”纠曰:“可得闻乎?”晏子曰:“婴之家俗,闲处从容不谈议,则疏;出不相扬美,入不相削行,则不与;通国事无论,骄士慢知者,则不朝也。此三者,婴之家俗,今子是无一焉。故婴非特食餽之长也,是以辞。”

高纠做了三年晏子的家臣却被辞掉了,当然心中不解。晏子一一道来:

我家有三条不成文的规定,你一条也没做到。一,天天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干用;二,不能出去宣扬好处,而在家互相劝勉的,不行;三,不懂国事,骄慢无行的,不交。这三条你都做不到,我这儿不是慈善机构,所以必须辞掉你。

由此可见晏婴的家风。

晏子相齐三年,政平民说,梁丘据见晏子中食,而肉不足,以告景公,旦日,割地将封晏子,晏子辞不受。曰:“富而不骄者,未尝闻之。贫而不恨者,婴是也。所以贫而不恨者,以善为师也。今封,易婴之师,师已轻,封已重矣,请辞。”

晏子相景公,食脱粟之食,炙三弋、五卯、苔菜耳矣。公闻之,往燕焉,睹晏子之食也。公曰:“嘻!夫子之家如此其贫乎!而寡人不知,寡人之罪也。”

晏子对曰:“以世之不足也,免粟之食饱,士之一乞也;炙三弋,士之二乞也;五卯,士之三乞也。婴无倍人之行,而有参士之食,君之赐厚矣!婴之家不贫。” 再拜而谢。

国家太平,人民安乐,按说晏婴完全可以纵情享乐,但他没有。他认为国家对自己的赏赐已经足够,待遇已经够好了,而保持节俭、朴素,厚道传家。他和梁丘据的对话有趣而深刻:

梁丘据谓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

晏子曰:“婴闻之,为者常成,行者常至。婴非有异于人也,常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者,故难及也。”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真名言也!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坚持做。我晏婴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直坚持去做啊。

晏子病,将死,其妻曰:“夫子无欲言乎?”子曰:“吾恐死而俗变,谨视尔家,毋变尔俗也。”

晏子病,将死,凿楹纳书焉,谓其妻曰:“楹语也,子壮而示之。”及壮,发书之言曰:“布帛不可穷,穷不可饰;牛马不可穷,穷不可服;士不可穷,穷不可任;国不可穷,穷不可窃也。”

晏子又给家人留下了什么遗言呢?统领性的一条就是:

不要改变既定的家风。

同时又给孩子留下了“四不可穷”的遗训:

布帛不能浪费,浪费了就没有穿的——要节约,要勤俭持家;

牛马不能竭,累死就没有驾车的——要仁爱体恤,要爱惜民力;

士不可以缺,缺了就没有人可以用——要尊重人才,善用人才;

国不可以穷困,穷困就会灭亡——要努力工作,为国为民作贡献。

勤俭、仁爱、尚贤、富国。晏子家训,又岂止是家训?而是心怀国家,心系苍生啊!

个性三:外在形象——矮个子。

“外貌协会”的人一见晏子,一定会大失所望,心存轻视。然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敢说小个子不能成为大人物?

《晏子春秋》中有两处曾提及晏子身高:

“今齐国五尺童子,力皆过婴,又能胜君,然而不敢乱者,畏礼也。”“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

按照周代的度量衡,一尺合现在大约是23.1厘米。第一处说五尺,即115.5厘米,第二处说六尺,即138.6厘米。以“不满六尺”的说法来算,晏子最多也只有1米38左右,加之史书记载他还其貌不扬,也就难怪会被别国揪住,想以此来羞辱齐国。

大经学家刘向在整理校订《晏子春秋》时所作的《晏子叙录》中也有“晏子盖短”之语。记述孔子后裔言语行事的《孔丛子》一书中,记载了战国期间孔子后人孔子高在拜见齐宣王时,曾说到晏子的身高和相貌:

子高见齐王,齐王问:“谁可临淄宰?”称管穆焉。王曰:“穆容貌陋,民不敬。”答曰:“夫见敬在德,且臣所称,称其材也。君王闻晏子、赵文子乎?晏子长不过三尺,面貌恶,齐国上下莫不宗焉。”

《孔丛子》中的“长不过三尺”,应是“六尺”之误。

其实这也是彬宇先生诗中的另一句:“四大五常真巨子”。人之“四大五常”由先天和后天多种因素左右,但与智慧的大小,却无必然联系。小个子,大智慧;大个子,大智慧。都很正常。只是小个子的大智慧,更让人有强烈的落差感。比如“二桃一语杀三雄”。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闻。晏子过而趋,三子者不起。

晏子入见公曰:“臣闻明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有君臣之义,下有长率之伦,内可以禁暴,外可以威敌,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故尊其位,重其禄。今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以禁暴,外不可威敌,此危国之器也,不若去之。”

公曰:“三子者,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也。”

晏子曰:“此皆力攻勍敌之人也,无长幼之礼。”因请公使人少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

公孙接仰天而叹曰:“晏子,智人也!夫使公之计吾功者,不受桃,是无勇也,士众而桃寡,何不计功而食桃矣。接一搏猏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田开疆曰:“吾仗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古冶子曰:“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若冶视之,则大鼋之首。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

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而死。

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其桃而宜。”亦反其桃,挈领而死。(《晏子春秋·内篇·谏下第二》)

“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广为人知,不再多做解释。其中可以读出的是:第一,晏子是“心理学大师”,深刻懂得恃勇好强者的心理;第二,解决问题要靠智慧,而不能靠蛮力;第三,一个国家,尤其为君者,必须善于驾驭有功之人。

个性四:道德操行——高风亮节。

彬宇先生的起句诗“亮节高标贯始终”,其实是统领,将晏子的人生,晏子的鲜明个性特征进行了高屋建瓴的归纳总结:

亮节高标,贯彻终生。仅在《晏子春秋》与《左传》等史料中撷取数例:

一、以身作则,为国之范。

故事1. 晏子方食,景公使使者至。分食食之,使者不饱,晏子亦不饱。使者反,言之公。

公曰:“嘻!晏子之家,若是其贫也。寡人不知,是寡人之过也。”使吏致千金与市租,请以奉宾客。晏子辞,三致之,终再拜而辞曰:“婴之家不贫。以君之赐,泽覆三族,延及交游,以振百姓,君之赐也厚矣!婴之家不贫也。婴闻之,夫厚取之君,而施之民,是臣代君君民也,忠臣不为也。厚取之君,而不施于民,是为筐箧之藏也,仁人不为也。进取于君,退得罪于士,身死而财迁于它人,是为宰藏也,智者不为也。夫十总之布,一豆之食,足于中免矣。”

景公谓晏子曰:“昔吾先君桓公,以书社五百封管仲,不辞而受,子辞之何也?”

晏子曰:“婴闻之,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意者管仲之失,而婴之得者耶?故再拜而不敢受命。”

故事2.晏子朝,乘弊车,驾驽马。景公见之曰:“嘻!夫子之禄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

晏子对曰:“赖君之赐,得以寿三族,及国游士,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饱食,弊车驽马,以奉其身,于臣足矣。”

晏子出,公使梁丘据遗之辂车乘马,三返不受。公不说,趣召晏子。晏子至,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

晏子对曰:“君使臣临百官之吏,臣节其衣服饮食之养,以先国之民;然犹恐其侈靡而不顾其行也。今辂车乘马,君乘之上,而臣亦乘之下,民之无义,侈其衣服饮食而不顾其行者,臣无以禁之。”遂让不受。

故事3.景公有爱女,请嫁于晏子,公迺往燕晏子之家,饮酒,酣,公见其妻曰:“此子之内子耶?”

晏子对曰:“然,是也。”

公曰:“嘻!亦老且恶矣。寡人有女少且姣,请以满夫子之宫。”

晏子违席而对曰:“乃此则老且恶,婴与之居故矣,故及其少且姣也。且人固以壮讬乎老,姣讬乎恶,彼尝讬,而婴受之矣。君虽有赐,可以使婴倍其讬乎?”再拜而辞。

二、大义凛然,道义铁肩。

故事4.周灵王二十四年(公元前五四八年)五月,当晋国联合众诸侯意欲大举伐齐的时候,齐国朝野上下惊慌万状。恰在此时,齐庄公和大贵族崔杼的夫人棠姜私通之事,被崔杼知道了。于是,崔杼决定乘机杀死齐庄公以向晋国解说。这天,齐庄公大摆酒席,招待前来进贡的莒国国君黎比公,下令群臣前来坐陪。崔杼称病未去。齐庄公不但未加责怪,反而暗自欢喜:我又可以借机会见棠姜了。席罢人散,齐庄公以探病为由去崔杼家与棠姜私会,旋即被预先埋伏在宅中的勇土射杀了。

听说齐庄公被崔杼所杀,晏婴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带着随从前往齐都去吊唁齐庄公。晏婴来到崔杼家门前,他身边的下人担心地问他:“您将为国君殉而葬吗?”晏婴说:“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国君,我应该为他而死?”随从又说:“那么我们何不逃跑呢?“晏婴说:“难道国君的死是我的罪过,我要逃跑?”“那么我们还是回去吧?”晏婴说:“国君都死了,我回到哪里去呢?作为万民之主,难道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地位来高跨于百姓之上?应当主持国政,作为君主的臣下,难道只是为了获取俸禄?应当保卫国家!所以君主为国家而死,那么臣下就应该为他而死;君主为国家而逃亡,臣下就应该跟他逃亡。如果君主只是为自己的私欲而死,为个人的事情而逃亡,不是他宠爱的人,谁敢承担责任,为他而死,为他而逃亡呢?可是我现在又能回到哪里去呢?”说罢,晏婴径自闯进崔家,脱掉帽子,捶胸顿足,不顾一切地扑在齐庄公的尸体上,号啕大哭了一场,然后起身离去。崔杼的左右欲杀掉晏婴,崔杼对晏婴也早已恨之人骨,但是有所顾忌,便对身边的人说:“他是百姓所景仰的人,杀了他,我就会失去民心。”

杀死齐庄公后,崔杼便和另一个大贵族庆封拥立齐庄公的异母兄弟杵臼为国君,这就是齐景公。为了巩固权势,树立威信,他把满朝文武大臣都驱赶到太公庙上,派兵内外把守,逼迫大家歃血为盟,表示效忠于他。稍有违迕,即被处死。已经杀了七个人,气氛十分恐怖。

轮到晏婴了。大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晏婴。晏婴从容举杯,义愤填膺地对天盟誓:“我只忠于君主和国家。凡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者均不得好死!”说罢,一饮而尽。崔杼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用剑顶着晏婴的胸膛,要他重新发誓。晏婴毫不畏惧,厉声回答:“崔杼,你读过《诗经》吗?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枚,凯弟君子,求福不回。’不管你是用刀砍头,还是用剑穿胸,我晏婴决不屈服!”崔杼怒不可芥。这时,身边的一个心腹悄悄地对他说:“千万使不得!您杀庄公,是因为他无道,国人反应不大,您如果杀了晏婴,那可就麻烦了。”崔杼没奈他何,咬牙切齿地看着晏婴拂袖而去。

晏婴登上马车,车夫立刻快马加鞭,赶紧离开是非之地,以防不测。晏婴若无其事,从容不迫地对车夫说:“安稳一点,不要失态。快了不一定就有活路,慢了也不见得就会死。鹿生长在山上,可是它命却掌握在厨师那里。如今,我也像鹿一样。” 晏婴一路平安到家,最终也没遭到什么迫害。

三、折冲樽俎,和合诸侯。

先是《左传·昭公十二年》,晋国当时是霸主,但是齐国已经有了问鼎的想法。

晋侯以齐侯宴,中行穆子相。投壶,晋侯先。穆子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中之。齐侯举矢,曰:“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亦中之。伯瑕谓穆子曰:“子失辞。吾固师诸侯矣,壶何为焉,其以中俊也?齐君弱吾君,归弗来矣!”穆子曰:“吾军帅强御,卒乘竞劝,今犹古也,齐将何事?”公孙叟趋进曰:“日旰君勤,可以出矣!”以齐侯出。

晋昭公要举行宴会招待齐景公,由中行穆子来主持。席间要投壶,晋昭公首发,穆子说:“有酒像淮河,有肉像高丘,晋公投中统帅诸侯。”果然投中。齐景公举起箭矢,说道:“有酒如渑水,有肉像山陵,我投中了来代替你。”也投中了。晋国另一位大夫伯瑕很不高兴,对穆子说:“你怎么这样说呢?我们本来就是诸侯的统帅,小小的壶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投壶活动嘛。齐君认为我们国君软弱,回去以后不会再来了。”穆子说:“我们军队统帅坚强有力,士兵们个个斗志昂扬,就这样一如既往下去,齐国又能做些什么?”齐国大夫公孙叟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说:“天晚了,国君也累了,散吧!”陪同齐景公走出去了。

晋国说要统帅诸侯,齐国说要取而代之。如此言论,自然引起晋国的怀疑,要举兵讨伐。先派了特使,前来试探。

晋平公欲伐齐,使范昭往观焉。景公觞之,饮酒酣,范昭曰:“请君之弃樽。”公曰:“酌寡人之樽,进之于客。”范昭已饮,晏子曰:“彻樽,更之。”樽觯具矣,范昭佯醉,不说而起舞,谓太师曰:“能为我调成周之乐乎?吾为子舞之。”太师曰:“冥臣不习。”范昭趋而出。

景公谓晏子曰:“晋,大国也,使人来将观吾政,今子怒大国之使者,将奈何?”

晏子曰:“夫范昭之为人也,非陋而不知礼也,且欲试吾君臣,故绝之也。”

景公谓太师曰:“子何以不为客调成周之乐乎?”

太师对曰:“夫成周之乐,天子之乐也,调之,必人主舞之。今范昭人臣,欲舞天子之乐,臣故不为也。”

范昭归以报平公曰:“齐未可伐也。臣欲试其君,而晏子识之;臣欲犯其礼,而太师知之。”

仲尼闻之曰:“夫不出于尊俎之间,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谓也。可谓折冲矣!而太师其与焉。”

因为有晏子在,而使晋国断了伐齐的念头。小个子的威力,何其巨大!而孔子对晏婴的评价,也不可谓不高了!这也正是彬宇先生诗言:“折冲樽俎彰才智”!

齐景公早年受制于权臣,历经磨难,执政初期励精图治,又有晏子精心辅佐,国力日渐恢复,到了晚年因为在与晋国的斗争中屡屡受挫而沉迷于享乐致使失去民心,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有壮志而无雄才,齐景公与晏子使楚中的楚灵王有着好大喜功的共同弱点,只是楚灵王生前丢掉了王位,而齐景公死后才有田氏独霸齐国,这不能不说是齐景公的幸运。

齐国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高人”的存在,才得以兴盛。而也不能不说,齐景公是有福之人啊!

万代千古谁为圣

《晏子春秋》里记载了大量晏婴的故事,十分可读。分内篇、外篇两部分,内篇分谏上、谏下、问上、问下、杂上、杂下六篇,外篇分上、下二篇。谏上、谏下主要记叙晏婴劝谏齐君的言行;问上、问下主要记叙君臣之间、卿士之间以及外交活动中的问答;杂上、杂下主要记叙晏婴其他各种各样的事件。

作为春秋时期的大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晏子与孔子的交集并不多,在《晏子春秋》的记述并不多,有六篇。《论语》则载: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应当说,孔子对晏子是崇敬的,虽然略有微词,但最终选择了崇敬;晏子对孔子则有所误会,拒而远之,让人感觉“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晏子春秋》里的叙述。

第一篇:

仲尼之齐,见景公,景公说之,欲封之以尔稽,以告晏子。晏子对曰:“不可。彼浩裾自顺,不可以教下;好乐缓于民,不可使亲治;立命而建事,不可守职;厚葬破民贫国,久丧道哀费日,不可使子民;行之难者在内,而传者无其外,故异于服,勉于容,不可以道众而驯百姓。自大贤之灭,周室之卑也,威仪加多,而民行滋薄;声乐繁充,而世德滋衰。今孔丘盛声乐以侈世,饰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趋翔之节以观众,博学不可以仪世,劳思不可以补民,兼寿不能殚其教,当年不能究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愚其民。其道也,不可以示世;其教也,不可以导民。今欲封之,以移齐国之俗,非所以导众存民也?。”公曰:“善”。于是厚其礼而留其封,敬见不问其道,仲尼乃行。

开始齐景公是很赏识孔子的,征询晏子,遭到了反对。理由的根本,在于孔子华而不实,繁文缛节足以劳民伤财,礼乐思想足以淫愚其民。齐景公因此只厚待孔子却不听他的,孔子只好离开。

晏子为何会这么说这么做呢?

第二篇:

景公上路寝,闻哭声。曰:“吾若闻哭声,何为者也?”梁丘据对曰:“鲁孔丘之徒鞠语者也。明于礼乐,审于服丧,其母死,葬埋甚厚,服丧三年,哭泣甚疾。”公曰:“岂不可哉!”而色说之。

晏子曰:“古者圣人,非不知能繁登降之礼,制规矩之节,行表缀之数以教民,以为烦人留日,故制礼不羡于便事;非不知能扬干戚钟鼓竽瑟以劝众也,以为费财留工,故制乐不羡于和民;非不知能累世殚国以奉死,哭泣处哀以持久也,而不为者,知其无补死者而深害生者,故不以导民。今品人饰礼烦事,羡乐淫民,崇死以害生,三者,圣王之所禁也。贤人不用,德毁俗流,故三邪得行于世。是非贤不肖杂,上妄说邪,故好恶不足以导众。此三者,路世之政,道事之教也。公曷为不察,声受而色说之?”

此一段,是晏子对孔子学说思想的进一步批判,直接认为利礼仪,音乐,重死是“三邪”,是衰世的做法,劝景公不要受迷惑。

第三篇:

仲尼游齐,见景公。景公曰:“先生奚不见寡人宰乎?”

仲尼对曰:“臣闻晏子事三君而得顺焉,是有三心,所以不见也。”

仲尼出,景公以其言告晏子,晏子对曰:“不然!婴为三心,三君为一心故,三君皆欲其国之安,是以婴得顺也。婴闻之,是而非之,非而是之,犹非也。孔丘必据处此一心矣。”

齐景公问孔子为何先来见我而不去见晏婴,孔子说,晏子不够忠心专一,服侍了三代君主都只顺从而不能坚持己见,所以不见。景公告诉晏子,晏子的回应特别高明:

我服侍了三君,三君用的却是一颗心。本来赞美却去批评,孔子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这应该是孔子与晏子误会的根源所在。孔子随后就后悔了。

第四篇:

仲尼之齐,见景公而不见晏子。子贡曰:“见君不见其从政者,可乎?”仲尼曰:“吾闻晏子事三君而顺焉,吾疑其为人。”

晏子闻之,曰:“婴则齐之世民也,不维其行,不识其过,不能自立也。婴闻之,有幸见爱,无幸见恶,诽谤为类,声响相应,见行而从之者也。婴闻之,以一心事三君者,所以顺焉;以三心事一君者,不顺焉。今未见婴之行,而非其顺也.婴闻之,君子独立不惭于影,独寝不惭于魂.孔子拔树削迹,不自以为辱;穷陈蔡,不自以为约;非人不得其故,是犹泽人之非斤斧,山人之非网罟也。出之其口,不知其困也,始吾望儒而贵之,今吾望儒而疑之。”

仲尼闻之,曰:“语有之:言发于尔,不可止于远也;行存于身,不可掩于众也.吾窃议晏子而不中夫人之过,吾罪几矣!丘闻君子过人以为友,不及人以为师。今丘失言于夫子,讥之,是吾师也。”因宰我而谢焉,然仲尼见之。

此段仍然是晏子批评孔子不知道实情而妄发议论。孔子知错就改,立即将晏子当作自己的老师,并安排弟子去道歉,并亲自去拜访晏子。

第五篇:

景公出田,寒,故以为浑,犹顾而问晏子曰:“若人之众,则有孔子焉乎?”

晏子对曰:“有孔子焉则无有,若舜焉则婴不识。”

公曰:“孔子之不逮舜为闲矣,曷为有孔子焉则无有,若舜焉则婴不识?”

晏子对曰:“是乃孔子之所以不逮舜。孔子行一节者也,处民之中,其过之识,况乎处君之中乎!舜者处民之中,则自齐乎士;处君子之中,则齐乎君子;上与圣人,则固圣人之林也。此乃孔子之所以不逮舜也。”

景公故意试探晏子,让他评价孔子和尧舜。孔子自然不及尧舜,晏子的回答尚算中肯,认为尧舜是可以和光同尘的,孔子则不能。

第六篇:

仲尼相鲁,景公患之,谓晏子曰:“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孔子相鲁若何?”

晏子对曰:“君其勿忧。彼鲁君,弱主也;孔子,圣相也。君不如阴重孔子,设以相齐,孔子强谏而不听,必骄鲁而有齐,君勿纳也。夫绝于鲁,无主于齐,孔子困矣。”

居期年,孔子去鲁之齐,景公不纳,故困于陈蔡之闲。

齐景公担心孔子相鲁,对齐国是威胁。此时的晏子,体现了政治家“权谋”的一面:让景公装作要重用孔子,孔子来了之后,又把他晾在一边,于是有了一生中最狼狈的一次遭遇——“困于陈蔡”。

说实话,孔子真不易。在不断地寻求“学而优则仕”的过程中,还是被自己认为心中敬重的名相,狠狠摆了一刀。其中有自己不成熟,不慎重的原因,但往深远里去看时,更多体现的却是晏子的狭隘与短浅。孔子没有看到晏子的“一心”,同样,晏子也没有看到孔子“天之木铎”的潜力与伟大。

再看一看太史公的不同评价,大概也可以读出深意。

孔子——至圣,无限崇敬:

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晏子——忻慕,愿为执鞭: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晏婴更多的是治国权术,而孔子更多的是大中至正。正如彬宇先生诗言,“功勋炳赫虽名世,怎似尼山万代崇”!对晏子与孔子之争,对后人于两位圣贤之评,又岂是用一朝一代,一时一地的短浅目光所能定论!也许在当时,以晏婴的地位和能量,孔子并不能望其项背;但若以思想之彪炳史册,影响深远,滋养民族而及于国运,万世师表、大成至圣先师就非晏子所能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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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说中国——中国精神之礼仪叁百图》为廖彬宇先生古体诗集,《礼记》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彬宇先生汇集历年吟咏往圣先贤及其事迹的古体诗365首,透过圣贤事迹来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发扬礼乐文明。该文献简单易记,大雅斯文,使圣贤精神能够让人口耳相传,深入人心。是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心血之作。既是歌颂古今贤哲,致敬圣贤,也是献礼新时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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