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文： 仓颉1之初作书，盖依类2象形3，故谓之文4。其后形声相益5，即谓之字6。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7而浸8多也。著9于竹帛10谓之书。书者，如也11。——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序》 注释： 1）仓颉：相传是上古时代黄帝的史官，传说是他创造了汉字。 2）依类：分类、依类别。 3）象形：以图形描绘外形。段玉裁注：“圣人造字，实自象形始。” 4）文：甲骨文中的文，为人形，本义指“文身”，引申为花纹、纹理，后又引申为文字、文饰。段玉裁注：“文，错画也，象交也。” 5）形声相益：象形符号和声音符号相互组合以增加各种复杂的指示功能。 6）字：本义指生育孩子，引申为抚养，又引申为女子许婚。古时把象形字称作“文”，把在象形字基础上滋生出来的字称作“字”。 7）孳乳：繁殖，泛指派生。 8）浸：逐渐。 9）著：附着，这里指书写。 10）竹帛：竹简缣帛，在纸发明之前的书写材料。 11）如也：如同所指代的事物的形状。段玉裁注：“谓其如事物之状也。……谓每一字皆如其物状。” 释文： （上古时代，黄帝的史官）仓颉在创造文字之初，是按类别描画各种事物的外形，因此被称为“文”。后来，指物的图形符号与代表声音的图形符号相互组合（发展出新的符号），这就被称为“字”。文，本质上是对物体的象形；字，则是由（文）不断衍生发展而来的。（这些文字符号）写在竹简缣帛上就被称为“书”。书（字的本意），就是让每个字都如同它所指代的事物的形状。 赏评： 中国汉字是从象形文字发展而来的。许慎在这里特别强调了象形文字所特有的摹画各类事物自然形象的特点，以及文字诞生之始就具备的造型美感与审美特征，这成为之后“书画同（出）源”学说的理论基础，如唐张彦远言 “书画同体而未分”、宋郑樵言“书与画同出”。此外，许慎所说的“书者，如也”，对中国书法“尚象”理论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近者如东汉蔡邕云“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西晋成公绥云“垂象表式，有模有楷”，远者如清代刘熙载云“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近代日本的“墨象”书法实践，都可以看作是许慎汉字象形理论的发展和延伸。 原文： 夫书1肇2于自然，自然既立3，阴阳4生焉；阴阳既生，形势5出立矣。藏头护尾6，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7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8。——东汉·蔡邕《九势》 注释： 1）书：指书迹，宋郑樵言：书与画同出，画取形，书取象。还有一种理解是当动词用，指书写。本书从第一种理解。 2）肇：创始、开始。 3）立：确立、存在。 4）阴阳：本义大自然中复杂多变，阴阳交互的对立物象，这里进一步解释为字（书迹）中蕴涵的方圆、虚实、收放、黑白等对立统一现象。 5）形势：形状与动势。 6）藏头护尾：指每一个笔画，在起始初要藏锋，笔画末端要回锋。 7）势：指笔画与笔画之间、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的动态关系。 8）惟笔软则奇怪生焉：此处有两种解读，一种说法是说：使用的毛笔笔毫柔软，可延展性和塑造性很大，所以写出来的笔画千姿百态，能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奇特效果；一种说法是说：写字的人笔力不足，偏软，写出来的字就会稀奇古怪，不同寻常。笔者认为，在这里应该是谈笔势和毛笔结合后的神奇，而没必要去批评“笔力不足”的问题，前一种说法更符合全文的语气。 释文： 书法创生于自然，在这个自然的空间里，存在着阴和阳。阴和阳（相互对立又相互转换，这个过程中，书法的）形状与动势也就显现出来。（落笔写字时，）起笔时要藏锋，写到笔画末端要回锋收笔，（这样笔尖的）力量就会灌注在笔画之中，下笔能有力，笔画就具有肌肤一样的美感。所以说：字的动势出现时的奇特效果呢是不可阻止的，这个动势消失时也无法遏制，这都是因为使用的毛笔笔毫柔软所以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 赏评： 东汉后期蔡邕的《九势》被认为是“是中国书法的第一块理论基石”，此篇重点讲的是“势”，但也提出了许多书法理论重要范畴和概念，比如“下笔用力”的笔力说。本篇中蔡邕首先明确“书法”是出自自然，而自然中充斥着阴和阳这相生相克而又不断相互转换的力量，由此“势”就形成了。这样的阐述一方面是受到先秦两汉时期道家哲学思想的影响，一方面也来自毛笔书写技法与经验的积累——以“阴阳”对应书法书写过程中的动势转换，确实是很贴切的。书法的运笔特别强调力的对立和转换，所以会有欲上先下、欲下先上，欲左先右，欲右先左，笔势连绵、循环往复等说法，在这种不断循环转换的过程中出现的力量和动势，都是鲜活的。所以，它才会具有生物特有的美丽“肌肤”，才会如精灵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并在柔软毛笔的加持下，显现出奇特的艺术光彩。 
王晓戈 湖北武汉人，美术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