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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置身于宁静 2023-03-21 发布于浙江

噩梦,这梦之虎

——博尔赫斯访谈录

巴恩斯通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博尔赫斯       为什么只有一件事?应该是许多件。

巴恩斯通       你怎么看惠特曼只写了一本书?你还提到豪尔赫·纪廉,他花了至少三十一年的时间也只写了一本书,《圣歌》。

博尔赫斯       一本很出色的书。

巴恩斯通       波德莱尔也是如此,只有一本《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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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       对呀,他也只写了一本。

巴恩斯通       你对惠特曼这种具有预言性质的作家怎么看?他毕其一生于一部大书。

博尔赫斯       我个人认为,所有的作家都是在一遍一遍地写着同一本书。我猜想每一代作家所写的,也正是其他世代的作家所写的,只是稍有不同。我觉得一个人仅凭他自己不可能改天换地,另起炉灶,因为他毕竟要使用一种语言,而这语言就是传统。他当然有可能改变这一传统,但与此同时传统理所当然地要接纳从前的一切。我记得艾略特说过,我们应当努力以最小的新颖更新文学。我还记得萧伯纳曾以不公正的贬低的口吻评论尤金·奥尼尔:“他除了新颖没写出任何东西。”这意指新颖微不足道。至于一本书——怎么说呢?我所有的作品已经被编成一卷。或许只有几页得以流传。 图片

巴恩斯通       坡之于欧洲就如惠特曼之于美洲,这令人不解。

博尔赫斯       是的,这要感谢法兰西。我们要感谢波德莱尔和马拉美。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是从法国人那里知道坡的。

巴恩斯通       但是为什么新大陆欢迎沃尔特·惠特曼正如旧大陆欢迎爱伦·坡呢?事实上每一位拉丁美洲诗人,包括你在内,都写有一首献给沃尔特·惠特曼的诗。

博尔赫斯       我觉得惠特曼对欧洲同样具有吸引力。我记得我读过出色的德译惠特曼诗歌,一折是约翰内斯·施拉夫(Jonannes Schlaf)。他也吸引了欧洲。事实上美国至少向世界贡献了三个人,没有他们,今天的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这几个人中首推惠特曼,其次是坡,至于第三位,我要推罗伯特·弗罗斯特。别人可能要推爱默生。你可以自己决定选哪一位。但是美国奉献于世界的三个人是不能被漏掉的。他们是文学的基础。所有当代文学如果缺了这其中两个大相径庭又很不幸的人,那就将是另一副模样。这两个人即埃德加·爱伦·坡和沃尔特·惠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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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恩斯通       在作诗法上你认为其他作家向惠特曼着重学了哪一点?或者不说作诗法,是惠特曼的什么方面吸引了别的作家?

博尔赫斯       惠特曼当然是自由体诗歌的诸多发明者之一,也许还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人。读过赞美诗再读沃尔特·惠特曼,你就会发现他当然读过赞美诗。但他诗歌的音乐性与赞美诗不同。每个诗人都要适用他自己的音乐,也几乎要运用一种他个人的寓言。在一位伟大大诗人穿越过一种语言之后,这种语言就再也不同于从前了。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沃尔特·惠特曼就是一例,语言确实改变了。瞧,惠特曼使用的是美国方言土语,而同时,人们感到他不知如何运用好这种语言,你会不时发现一些相当蹩脚的诗句,例如:“美洲人哟!征服者哟!前进的人道主义者们哟!”这简直是狂轰滥炸。他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但随后就有人步其后尘,掌握了方言土语。我是指两个如此不同的人,马克·吐温和桑德堡。他们用起方言来驾轻就熟,而沃尔特·惠特曼却用得不那么得心应手。他的法语、西班牙语词汇用得也不太好。不过与此同时,我知道当我发现沃尔特·惠特曼时,我感到不知所措。我觉得他是唯一的诗人。在我读了吉卜林、用散文写诗的德·昆西这两位很不一样的诗人之后,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我当时认为他就是诗人,他找到了正确的途径,诗歌就应该这样写。诗当然有好多种写法,所有的写法都各不相同。

巴恩斯通       在你的小说和诗中,你通常写的不是《圣经》,但你特别用心于秘密、不可思议的事、个别的词。

博尔赫斯       我一直为事物所困惑。 图片

巴恩斯通       你走的是另一条路。你的作品越写越简洁,你用的词越来越少。

博尔赫斯       是的,我同意。

巴恩斯通       惠特曼则能用上什么形容词就绝不放弃。

博尔赫斯       我要说他形容词用得太滥了。

巴恩斯通       他的作品应当取名《阔草叶集》,因为他常常为了加强语气而添枝加叶,但时不时地画蛇添足。你对这样一位诗人如何看?他是了不起,可诗作质量却又参差不齐,他能够——

博尔赫斯       但他的确了不起,同时质量又参差不齐。希尔瓦娜·奥坎波对我说过,一个诗人需要坏诗,否则好诗就显不出来。当时我们正谈论莎士比亚。我说他有许多败笔。她说:“这很好。一个诗人应该有败笔。”只有二流诗人才只写好诗。你应当写坏诗,我说这话并非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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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恩斯通       艾略特说过,诗行中的词语应当难以相间,这样,诗行就不会诗人觉得难以理解了。在你所做的据你所称的“平凡”的工作中,你译有一本沃尔特·惠特曼的诗集。你说沃尔特·惠特曼是你的诗人,他之于你意义非常。他教给了你什么?

博尔赫斯       他教给我讲话要直截了当。我从他那里学到这一课。但是“教导”毕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曾为一种情绪所动,我铭记着他一页又一页的诗歌,我如今仍在白天黑夜地诵读着它们。我认为重要的是,当一个人阅读诗歌时他如何被感动。如果一个人不能切身感受诗歌,那么他根本就谈不上能感受诗歌。他最好去当个教授,或当个评论家。我认为诗歌是一种及其个人、极其重要的经验,不论你能否感受它。如果你能够感受到它,你就不必再解释它了。

读者               我想知道你怎样看待诺贝尔奖,以及博尔赫斯,那另一位博尔赫斯,怎样看待这件事。

博尔赫斯       我想他们二人对此都很贪心,但他们永远也不会获奖。

                                         (西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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