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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习惯性地步行到小澴河长堤，看着治理后的小澴河，水清澈了许多。  有鱼么？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河堤上的杨柳依依中独自漫步，累了就下河游泳，或者丢一虾篓入河，看小鱼儿一串串入篓中，那小鱼捞起沥干下锅炒，就是美餐。那时候更多的时间，是一边放牛，一边跘沙，甚是惬意。 我没有下河滩，慢慢往前走。到了我祖父祖母坟前。清明回来祭奠吧！  我祖父弟兄四人，老四夭折。因曾祖父善于经营，在同治年间发家致富，卖田置地，建设多处榨油扎花作坊，买油家的名声宏达于乡野方圆十里。 祖父弟兄三人中，老大继承了曾祖父的生意经，主持了家族的生意。我祖父是老二，读书聪明，自然就成了一个读书人，戴礼帽、穿长衫、文质彬彬、是不做粗活的，身上的衣服一尘不染、水洒不进。老三自小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总是不务正业的。 我家受的第一次经济打击，就是幺爹惹是生非后跑去当兵。这在“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时代，是被乡邻看不起的事情。曾祖父一路敬贡，总算把幺爹弄回，家中已经散财过半。从此幺爹吃喝嫖赌，曾祖父也只当养老一个爹爹。 祖父学成，已经是民国。承载着曾祖父的希望，学成之后的祖父，被推举为保长。曾祖父的观念是，有钱还得有官。官家惹不起躲不开。民国时期孝感的辖区比现在大，俗话说“孝感管得宽，管到三里关”，孝感县管道了河南边。黄麻孝闹红，祖父去了一趟，回来就辞职了！坚决不当保长。无奈那时候读书人少，写字记账的人紧缺，祖父被强留，做了文书一类的工作。 1938年武汉会战，小日子还没到孝感，国民党权贵们就弃孝感城逃跑了。留下的人还得活吧？活就得给小日子敬贡。结果中和乡出了个许金标，组织了锄奸队，不少维持会长被锄了！李先念也带队到了安陆赵鹏。尽管小日子占据县城，但是当时的孝感南部是湖区，小日子占据不了，新四军李先念的第五师却活动自由，小澴河以西，都新四军的领地。国民党和新四军，同时相中我的祖父，都任命我的祖父为保长。自此我的祖父要在“三个鸡蛋上跳舞”我家三重大屋连成三进大院，院墙高磊，院后就是小澴河。祖父安排有序，后屋接待新四军，中屋接待国军，前院接待小日子。最惊险的一次，是三家都到了。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好在在家庭的共同帮衬下，熬到了小日子投降。 曾祖父寿终正寝，大家庭就分家了。大家庭的财产一分为三。大爹爹继续做生意。祖父继续做保长，家中田地生意靠祖母维持。幺爹爹的心思不在田地生意，自然继续吃喝嫖赌，到国民党退却、共产党解放，幺爹爹已经是彻底的穷人了。 祖父热情地跟着新政权混，帮忙清理土地人口财产。不过这种好日子不长，土改就开始了。祖父当然被打入了另册。 好在：祖父没有血债，幺爹爹因成为了穷人当了干部。多少次的清算，都熬了过来。 幺爹爹的儿子因为穷，就跑去当了兵。抗美援朝的时候，到了朝鲜，牺牲。我父亲过继到幺爹爹名下，我也就成了幺爹爹的孙。  没有做过农活的祖父，开始在生产队做农活，犁田打靶，插秧割谷，挑粪放牛，也就精通了各种农活。时不时被批斗批斗，祖父也当做做农活一样去完成。但是，休闲或晚饭之后，祖父总是一身长衫，无论祖母怎么咒骂，他是不会脱的。逐渐地长衫破旧，他是自己修补。直到他寿终正寝，依然穿着他的补丁摞补丁的长衫长眠。 祖父的长衫形象，我依然铭记在心。只有我知道，这长衫 ，是祖父作为读书人的脸面，那是他作为读书人承受命运跌宕的无奈、是他坚守读书人气节和尊严的唯一生性。 我的童年是孤独的，我在湾间没有一个小朋友。我成为幺爹爹的孙，并没有改变“保长的孙”的原命。我在“保长的孙”的咒骂声中长大。所以我童年唯一的乐园，就是小澴河。好在哪时人民还有基本的善良，没有把童年的我丢到小河里让我人道毁灭。 实际上我也穿上了祖父的长衫。在人世间行走，凭着本心。我卑微地活着，逐渐地也老来了。  小时候读孔乙己，我就没有看不起这个唯一的穿着长衫而站着喝酒的人。他是有学问的人，因为他知道回字有四种写法。他是善良的，因为他总想把回字有四种写法的学问传教给孩子们。他是爱学习而又窘迫的人，所以他把偷书叫做窃书。他也是命运不济的人，所以他穿着长衫站着喝酒。他是知道廉耻的，所以会想法设法销账。他不销账，不是他无赖，是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如果孔乙己拥有财富作托底，穿着长衫优雅地讲“回字有四种写法”，不是帅呆了吗？ 百无一用是书生，只是未遇识才人。长衫不脱是脸面，笃行本心走人生。原本非俗人，就应聆听天籁音。哪日心能飞渡，自是去蓬莱仙境，岂容得俗人浸染。我俨然看到祖父正跟众仙交互斟酒。 我的祖父是唯一的穿长衫挑大粪的人。我也正穿着长衫，向我的人生终点走去。 黄饮冰随笔202303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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