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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前言不搭后语,堆砌出一本《庄子》,有没有可能是故弄玄虚?

 123xyz123 2023-04-02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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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先秦诸子中,庄子不仅观点洸洋自恣,写作风格也是洸洋自恣。

如果给他一个最直观的评价,那就是:这家伙的书,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喷出来的。

《庄子》为什么这么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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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为何以此风格写作?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

在《庄子·寓言篇》第一节,专门对全书的写作风格做了以下说明:

寓言十九,重(zhong)言十七,卮(zhi)言日出,和以天倪。

在这里,庄子道出了自己行文风格的三个特点:寓言、重言、卮言

所谓寓言十九,就是全书十分之九的篇幅,都是在编故事。

诸子百家,一般都善用寓言,但却无人如庄子这样,凡涉举证,几乎全用寓言。

所谓重(zhong)言十七,就是借重上古圣贤的言行,占全书篇幅的十分之七。

寓言和重言占全书的比例,当然不是简单相加的关系,而是相互重叠的关系。

庄子的寓言,一部分是编一些类似于《山海经》一样的奇谈怪论,引动读者的好奇心,有点类似于现在写文章的“噱头”。

比如,《逍遥游篇》起首就讲海里有一条大鱼,大到有几千里长,化为大鹏,能飞上几万里的高空。

但大部分寓言,也就是“重言十七”,则是借用历史上知名的圣贤言行说事。

这些圣贤,有些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或者干脆是庄子瞎编的。比如拒绝尧舜让王的许由、务光,又比如点化列御寇的伯昏无人。

有些是实有其人,甚至实有其事,但是怎样说话、怎样做事,则是随庄子编排的。

比如《人间世》的第一个寓言,讲到颜回要去劝谏卫国暴君,行前与孔子对话。颜回和孔子当然都实有其人,却没发生过这回事。

庄子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庄子说,借重神仙、圣贤之口说自己的道理,可以取得相对客观中立的效果。就好像父亲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做媒一样,父亲不能自己夸赞自己的孩子,而要经过别人之口去夸赞,才能服众。

当然,从实际效果来看,庄子这样行文是适得其反的。

司马迁评价他“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大人王公不能器之”,大意就是这人净胡编乱造,没个正经。

但这种胡编乱造的写法,还有一个道理,是庄子没说出来的。

《庄子》所涉其实主要是人的心性、心境。

涉及心性的东西,本身就很难描述,更难得找到相关史实,因此不得不编造一番,甚至要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的神话,才能表述。

比如《田子方》有个寓言,列子和伯昏无人在悬崖上比赛射箭。

如果就事论事,这就是瞎编;如果体悟故事背后的心迹,则又入情入理。

这就好像绘画。绘画的原初目的是要描绘真实的影像。

那么,按照这样的逻辑,照相机发明以后,绘画就没必要存在了。但是摄影为什么没有取代绘画呢?

因为现实中的天气、光线、场景,人物动态、表情,都在随时发生变化,摄影师想要捕捉其中一瞬间的美,需要无尽的耐心等待不说,还要靠运气。更何况捕捉事物内在的神韵呢?

摄影难办到的事情,用绘画来解决就简单得多。

所以,史实就相当于摄影,而寓言就是绘画,庄子的寓言、重言都是绘画。

《庄子》大量运用寓言来描绘心迹,所以在后世,《庄子》也越来越被当成一本修心养性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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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逻辑恰恰是写作特点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这里要说的重点,是庄子写作的第三个特点: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

卮(zhi),通巵,原是古代一种分酒器,据说倒满酒就会倾倒,空了就会立正。

引申为随时俯仰,没有定见;又引申为说话支离破碎,净是些没头没尾的段落、片语,即“卮言”。

从《庄子》正文来看,确实是卮言大汇集,行文飘忽不定,皆是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段落、片语。

从现代写作角度来说,这种行文方法,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从小学写作文,都是要讲逻辑的。

一篇文章,尤其是议论文,要主题立论鲜明,各个段落紧紧围绕中心思想来起承转合。

其中的逻辑推导要脉络清晰、结构严整,没有断裂,也没有赘文。

每个段落内部,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关系,也要有逻辑。最好的文章,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这是范文标准。

《庄子》显然是一本严肃的理论论述,但是,其论据却净是瞎编的神话、故事不说,而且还一段一段的东拉西扯,既没有逻辑,主题也不鲜明。

典型的如《养生主》:

主题明明是讲养生,上来却讲“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逐无涯,殆已。”

这是把养生和追求知识弄成了对立关系。

我们一般会觉得,养生和知识即使不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起码也不至于是对立关系吧?!甚至养生和知识这二者之间,都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事情啊!

但庄子对这些令人疑惑之处全不做理会,话题一转,又说“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这话是针对养生说的?还是针对知识说的?不知道,自己去悟去。

接下来是著名的寓言《庖丁解牛》,可是,明明是讲庖丁解牛的过程,最后结论却是得养生之道。

庖丁解牛和养生之道有什么关系?不知道,自己去悟去。

以写作规范来看,不长的一篇文章,处处都是逻辑断点,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那么,庄子为什么要写成这样呢?

卮言日出。

意思是说这些碎片化的段落、片语,是日出,大约不是一天写出来的,可能是隔天写出来的,甚或是隔月、隔年写出来的,最后汇集到一个主题下面。

难怪每一篇作为整体来看,都是主题不鲜明、逻辑不清晰、结构不严整、气韵不连贯。

庄子也知道这样写作的毛病,但是他又说了其背后的道理: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

意思是:这样写作虽然不符合人的逻辑,但是却符合天的逻辑;虽然观点貌似飘忽不定(因以曼衍),但唯此,才能传之千古(所以穷年)。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庄子又做了一段论述,我把原文夹叙夹议地介绍如下:

写作是要描述一个事理,那么,创作的源泉,就必须来自于作者对事情的真切感受。能把事情的真相准确地披露出来,是创作的核心标准。

而对事物最真切的表述,其实就在于感受本身。

一旦要把这种感受付诸笔墨,其实就已经不够真切了,变成二手货了。因为言,总是难得尽意。

所以他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

  • 不言——没有写出来的真切感受;则齐——最符合真实的事理。
  • ——真实的事理;与言不齐——和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事理,总是不够契合。这就是言不尽意的道理。

故曰:“言无言。”

  • ——写作标准;无言——应该尽可能地忠实于真切的感受本身,让事理本身说话,而不是由我(作者)来说话、来建构某种道理。
  • 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如果循着“言无言”这个标准写作,则即使说了一辈子话,都是无心之言,都是真相的映射,作者其实等于一句话也没说。
  • 终身不言,未尝不言——即使终身不说话,也未尝等于没说话。

真正体悟到事理的人,会在各种行动甚至神态中表露出来、传达出去并感动他人。这可能吗?当然可能,比如司马迁评价李广“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庄子上述这段话,简直道出了创作的最朴素也最根本的道理。

但行文到此,庄子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作品一定要支离破碎呢?难道真相就是支离破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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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采用定义法写作

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

庄子又说:

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这段话是重复《齐物论》的基本思想,我长话短说,大概意思是:人们的真切感受,都是随时随地变化的。中原人与吴越人的感受不同,一个人从少年到老年的感受也不同。谁是对的呢?

谁都是对的。但是又都不能以偏概全。

那怎么办呢?

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

那就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感受,全都记录下来,汇集到一起。

比如,让我画个水果,我肯定画不出来。我只能画个苹果、梨子、葡萄……

然后把这些图片都汇集在一起,说:看,这就是水果!

有人又要问了:你这样说水果、画水果,太啰唆了,有点像西方所说的用举证法构造概念,为什么不采用更简洁和更严谨的定义法呢?

这恰恰是庄子所反对的。

因为那必然会循着对一个事情的侧面的体悟,用逻辑建构的方法,构造出所谓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要么在地域的扩展上被打脸,要么在时间的扩展上被打脸。

比如,中原人都天然地觉得衣冠好,有人拿着华夏衣冠到吴越去贩卖,结果一件都卖不出去,因为当地人断发文身。

越是寻求理论建构的文章,越是容易被打脸。

所以,你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贴着你所感受到的真相去写作,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有这样,你的道理,才能流传千古。

至于背后的更形而上的道理,当你把一系列真切的局部的道理汇集在那里,让读者去悟,自然能够收到“举一偶而反三偶”的效果。

而且,越是试图说明博大精深的道理,就越是不能诉诸抽象的理论建构的写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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