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李增山:重字妙用出好诗

 杏坛归客 2023-04-13 发布于山东

重字妙用出好诗

□李增山

作诗应避免重字。此提法,从语言要简练的角度看无疑是正确的;而从诗意表达需要的角度看则不能偏执固守

周啸天在《佳句法如何》中说:“关键字要像一锤打下去的钉子,动摇不得。”并举例:“拙作绝句云:’流水高山自古弹,鼓琴不易听琴难。’一位博雅的朋友见了,建议改一字曰’鼓琴不易听尤难’。这个’尤’字虽然称得上炼字,但不符合我的本意(对鼓琴与听琴不加轩轾),就不能改。”他指的许是诗中的两个“琴”字,不能为了避免重字而随便改掉一个。当然,关键字并非专指重字。

李渔《闲情偶寄》云:“意则期多,字唯求少。”顾炎武认为,“辞主乎达,不主乎简”。他在剖析《孟子》的“复迭”句时断言:“此必重迭而情事乃尽。”清代魏际瑞也说:“文章繁简非因字句多寡篇幅短长。若庸絮懈蔓,一句亦谓之长,切到精详,连篇亦谓之简。”大忌何如大美。诗写得清畅,是“消极修辞”(删改)的要求,字字立得住,没废话;诗写得优美,是积极修辞的要求,回环往复,每至酣畅淋漓。此写诗的辩证法。意多与字简,忌同与允同,是矛盾的对立统一,语虽宜简,也允重字,才符合作诗的客观规律。正如刘勰《文心雕龙·炼字》所云:“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诗骚适会,而近世忌同。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为了达意,宁用重字。重字的运用,也是表达诗意的一种方法,有时还是很好的方法。故比较全面的提法应是,在满足诗意表达的前提下,尽量避免重字。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有一则谈如何看待重字的例子,窃以为他的态度是对的,不妨抄录下来:“诗人以诗主人物,故虽小诗,莫不埏蹂极工而后已。所谓旬锻月炼者,信非虚言。小说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以其意未全,语未工,改第三句曰:’人面只今何处在。’至今传此两本,唯《本事诗》作’只今何处在’。唐人工诗,大率多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后人以其有两’今’字,只多行前篇。”

黄庭坚在评论秦观“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踏莎行·郴州旅舍》)词句时指出:“既云斜阳,又云暮,则重出也。”(《苕溪渔隐丛话》引《潜溪诗眼》)他是从字(包括词、句)义上来阐释“重出”,认为作诗应避免用同义的字。本文只讨论重字的问题,不讨论同义字的问题。

最早的诗歌是原始时代的民歌、民谣。诗评家丁国成指出:“一般人多认为民歌没有格律,这是误解。民歌不仅有格律,而且很多,有的相当严格。”(《向民歌学什么?》)“重复律”(段宝林语)即其中一种。叠字叠句、重章叠唱、复沓回环,是先秦民歌《诗经》重要的艺术表现方法。如《关雎》中的“关关”是叠字,三个“左右”、两个“寤寐”是叠词,四个“窈窕淑女”、三个“参差荇菜”是叠句。举一首明代民歌《泥人》(锁南枝):“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得来一似活托,捏得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中国最早的两首诗歌——虞舜的《南风歌》和《卿云歌》,已经懂得运用这种方法。《南风歌》:“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只有三个位置上的字不同,其余皆同。《卿云歌》:“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用了叠字“缦缦”和两个“旦”字。

古体诗,重字现象普遍存在。明代魏允贞《岳阳楼》:“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谁为天下士,饮酒楼上头。”李白《上三峡》:“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他的《把酒问月》八联中,七出“月”字。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十六出“月”字。杨万里的《重九后二日同徐克章登万花川谷月下传觞》八联中,竟九出“月”字。清代易顺鼎《天童山中月夜独坐》:“青天无一尘,青山无一云。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此时闻松声,此时闻钟声,此时闻涧声,此时闻虫声。”后四句只换了四个字。纪晓岚《题百鹅图》:“鹅鹅鹅鹅鹅鹅鹅,一鹅一鹅又一鹅。食尽皇家千钟粟,凤凰何少尔何多?”一句七言竟只用一个“鹅”字。

乐府诗、竹枝词等,不仅在格律要求上比较宽松,在避免重字的要求上也比较宽松。如:李商隐《暮秋独游曲江》:“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里,怅望江头江水声。”刘禹锡的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梁启超《台湾竹枝词·相思树》:“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树头结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时。”

词,也允许有重字。如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连用三个“深”字。更有甚者,李清照《声声慢》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用了一连串的叠字。明代杨慎《词品》赞云:“此词首下十四个叠字,乃公孙大娘舞剑手。”当代刘征也有《声声慢》,首句:“萧萧洒洒,密密濛濛,点点淅淅沥沥。”易行评之:“因为它已浑然一体,像一块自然天成的璞玉。”词,不但允许有重字,有些如《调笑令》、《如梦令》、《长相思》等词牌,还专门有用叠字、叠句的规定。《调笑令》就规定,前两句必须用叠句,第六句必须颠倒前句末二字,第七句必须用叠句。如戴叔伦《调笑令》:“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曲,不但不避重字,甚至不避重韵。马致远《汉宫秋》第三折[梅花酒]:“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散曲[双调·拨不断]《无题》:“叹寒儒,谩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题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且看了长安回去。”[南吕·四块玉]《巫山庙》:“暮雨迎,朝云送,暮雨朝云去无踪。襄王谩说阳台梦。云来也是空,雨来也是空,怎捱十二峰。”像[山坡羊]等曲牌,如同有些词牌,还有用叠字、叠句的规定,如张养浩著名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最后两句要用重句。有的联章体也要求重句,如马致远的[双调·庆东原]《叹世》,共六首,每首末句都是“不如醉还醒,醒而醉”。

绝句允许重字,在古今名家中屡见不鲜。刘长卿“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送灵澈》)、王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杂诗》)。王安石《游钟山》:“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每句都有“山”,且皆两个。刘征《看山》:“钟离山下小流连,人竞登山我看山。不与登山争好汉,悠然自得看山闲。”有五个“山”字。

律诗中允许重字,在古诗中也不罕见。元稹《过襄阳楼呈上府主严司空》:“襄阳楼下树阴成,荷叶如钱水面平。拂水柳花千万点,隔楼莺舌两三声。有时水畔看云立,每日楼前信马行。早晚暂教王粲上,庚公应待月分明。”“楼”和“水”分别出现三次。初唐沈佺期(云卿)《龙池篇》中有“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薇”之句。沈德潜《说诗晬语》指出:“沈云卿龙池乐章,崔司勋黄鹤楼诗,意得象前,纵笔所到,遂擅古今之奇;所谓章法之妙,不见句法,句法之妙,不见字法者也。”杜甫七律《白帝》首联“白帝城中雨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有重字,毛泽东《长征》诗中也有重字。

重字的出现分四种情况:

一种是为了不因词害意而不得已为之。李元洛《山塘垂钓》中有句:“儿时往事已如烟,倒计时中觅旧缘。”袁忠岳指出:“句中出现两个’时’字,似乎也应避免。”李说:“原则上应力避重字,但……”但什么,他没说,我认为是无他字可替。

一种是自然流露而无意为之。宋代陈与义《春日二首》(之一)云:“朝来庭树有鸣禽,红绿扶春上远林。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 刘征在《谈诗,赠陈伯大同志》中说:“诗欲臻佳境,情采须相依,但如刻意求,龟尾曳涂泥。”好诗来了,就顾不上句法(当然包括重字)了。《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评析崔颢《黄鹤楼》:“妙在一曰黄鹤,再曰黄鹤,三曰黄鹤,令读者不嫌其复,不觉其烦,不讶其何谓。尤妙在一曰黄鹤,再曰黄鹤,三曰黄鹤,而忽然接以白云,令读者不嫌其突,不觉其生,不讶其无端。此何故也?由其气足而充之,神足而运之。”所以,尽管重字如此之多,仍被严沧浪誉为“唐人七律诗第一”。

一种是游戏性的有意为之。相传乾隆南巡,过江时见一渔翁划船而来,便叫纪晓岚赋诗,限用10个“一”字。纪立成一绝:“一蒿一撸一渔舟,一个艄公一钓钩。一拍一呼还一笑,一人独占一江头。”“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人写了一首七律:“是乃非耶非昨是,非犹是也是前非。饰非为是假碑树,污是成非骏骨罹。似是而非天闭眼,名非实是地凝悲。非非是是谁能辨,侧岭横峰莫叹奇。”诗虽有一定的讽刺意义,也摆脱不了文字游戏的嫌疑。

一种是为了写好诗而有意为之。这是一种高超、巧妙的艺术表现手段,不仅不显累赘,不相互干扰和抵消功能,而且能起到增强语气、加深情感、调整结构、产生趣味等作用,从而成为一首好诗。下面重点讨论一下这种情况。

重字妙用有多种方法。这里称“方法”,而不称“格式”或“体式”。因为有的只是采取某种“格式”或“体式”的写作方法(多为修辞,如“连环”、“互文”等),而非完全其格其体。试举例(多为绝句和律诗)说明:

叠字法:“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登高》)杨万里评:“全以’萧萧’’滚滚’唤起精神,见得连绵,不是装凑赘语。”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还引起争议。唐人李肇《国史补》说这是窃取李嘉佑的“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而多数诗评家指出,正是加了两个叠词才使原来的死句变成活句。当代如高昌的“些些咸伴微微辣,点点红添淡淡黄”(《豆豉忆》)。李树喜《偶得句》:“人心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复复山。情意浓浓淡淡酒,收成雨雨风风年。”刘征评:“通篇多用连绵词,过去诗词中偶一见之,多是游戏之作,无多深意。这一则不同,于轻松中透视出世态人情,余味深深。” 叠字的运用,无疑能增添诗歌的婉转铿锵和诵读时的声调美。

复辞法: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正因复词“巴山夜雨”的复叠运用,使得这首诗获得了章法上曲折多姿回环往复的艺术效果,被前人曾美其名曰“水精如意连环”。另如他的“昨夜星辰昨夜风”中的“昨夜”。宋代徐积《赠黄鲁直》“不见故人弥有情,一见故人心眼明”中的“故人”。以上是复词隔开了用的,也有连接着用的,格律诗中不多见,记得的有黄遵宪《台湾行》中的“苍天苍天泪如雨”一句。《诗经》中不少,如《硕鼠》中的“硕鼠硕鼠”、“乐土乐土”、“乐国乐国”、“乐郊乐郊”。

同根法:词根一样的词的复叠运用。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中的“举头”与“低头”;“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的“巴峡”与“巫峡”、“襄阳”与“洛阳”。“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杜甫《白帝》)、“北斗阑干南斗斜”(刘方平)、“兵魂销尽国魂空”(梁启超《读陆放翁集》)、“心花长逐山花发”(李元洛《山与少年》)、“金峰昂首黑峰低”(杨逸明)、“如今狗肉充羊肉,半个男人是女人”(杨宪益),用的也是此法。

还有一种与同根词相反的词,即词头一样的词的重叠运用。如“莫道缺衣还缺食,自求能武亦能文”(邓拓《过旧战场》)中的“缺衣”与“缺食”、“能武”与“能文”。“无谔无嘉无话喊,越追越远越心灰”(聂绀弩《马逸》),每句都有三个同头词。

对仗法:《寄韬光禅师》:“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作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峰云起北峰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清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这是白居易所作重字对七言律诗,前三联都是重字对。也有只一二句的重字对仗,如:罗隐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李商隐的“一寸相思一寸灰”,杜甫的“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当代聂绀弩的“问新诗好旧诗好,笑此一时彼一时”(《赠钟敬文》),高立元的“寒暄有意更无意,把盏无声胜有声”。

互文法:由于互文修辞的需要,使得有的字一分为二。“秦时明月汉时关”(王昌龄《出塞》),意思是“秦汉时的月和关”,将一个“时”字拆为两个,成为“秦时”和“汉时”了;“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杜甫《潼关吏》),意思是“大小城都高且坚”,将一个“城”字拆为两个,成为“大城”和“小城”了。“烟笼寒水月笼沙”(杜牧《泊秦淮》),意思是“烟月笼着寒水和沙”,将一个“笼”字拆为两个,成为“烟笼”和“月笼”了。

连环法:苏轼:“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这是“连环体”。清代万树《渔夫辞》:“芦花菖叶满平湖,湖月泾风一钓徒。徒有严陵匡世略,略无唐宪访贤图。图书鸡犬闻歌棹,棹桨鸥静伴晚晡。晡日欲斜聊作咏,咏成一样画葫芦。”这种诗亦称“顶真体”。有些诗不属此格而某些句子却类似此法,如:金昌绪《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岑参的“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许浑的“吟诗好似成仙骨,骨里无诗莫浪吟”、易行的《忆京郊之春》“春日寻春过圆明,春过圆明不肯停”、“古寺竟然有咸亨,咸亨到此也春风”。李白《挂席江上待月有怀》中“待月月未出,望江江自流”、当代王子江《边哨吟》中的“号角牧边边牧我”“界碑犹我我犹碑”。

排比法:如前面提到的清代易顺鼎《天童山中月夜独坐》,四个排比句中排比项是“此时闻”。笔者《读刘征先生诗集<龙蛇草>》,其中十六个排比句用了十六个“闻”字。诗曰:“一对八零后,两颗少年心。大脑借电脑,敲出大美音:时代闻脚步,山川闻龙吟;新潮闻摇滚,怀古闻清砧;奋进闻鼓角,温馨闻弦琴;嘤鸣闻黄鹂,呼啸闻松林;草原闻弓马,农家闻鸡豚;早市闻叫卖,家中闻笑嗔;月下闻天籁,案边闻耕耘;策杖闻剑气,挥毫闻诗魂。喜读龙蛇草,如品洞庭春。方才倾一盏,人已醉三分。”

递进法:李商隐的“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道尽相思之苦。杜秋娘《金缕衣》中的“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首句言金缕衣虽贵,终有破旧之日,不足深惜;二句言少年一去不复返,故应好好爱惜,一劝再劝,苦口婆心。杜甫《狂夫》“欲填沟壑惟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后“狂”是对前“狂”的递进。白居易《南浦别》:“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一断”是对“一看”的递进。

反义法:苏轼《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都是“聪明”,意却不同。沈括评之:“语反而意宽”。杜甫《佳人》:“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同样都是“泉水”,在山则清,出山则浊。宋代葛天民《绝句》:“人间无比春风乐,乐极人间无比愁。”前“人间无比”为乐,后“人间无比”为愁。

强化法:目的是为了增强感染力。如:皮日休《蚂蚁》:“万万千千一片丹,忙忙碌碌未曾闲。”“万万千千”是强调多,“忙忙碌碌”是强调忙。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说出了人生聚散,见之不易,别犹难舍。嘉庆皇帝《告诸臣》中的“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也很感人。秋瑾“栽植思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秋海棠》),“何期一旦落君手,右手把剑左把酒”(《剑歌》),都非常感人,特别是就义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诗“秋风秋雨愁煞人”,令人泪下!黄遵宪的“堂堂堂堂好男子”(《军中歌》),连用四个“堂”字,声韵回荡,震撼人心!

突出法: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突出的是“人面”和“桃花”。王维《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突出的是“人”。袁枚《兴安》:“江到兴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为了强调水中倒影,不惜三出“青山”。“爹娘送我赴边疆,我念爹娘两鬓霜。日日爹娘门首望,梦中几次喊爹娘。”(笔者《思亲》)为了突出思念对象,四请“爹娘”登场。有一首抒写父子之情的佚名诗:“隔窗望见子抱孙,我儿对着他儿亲。但愿他儿成长后,莫要负了我儿心!”说的重点对象是“儿”,也是四次露面。

设问法:设问中的重字。苏轼《琴诗》:“若言弦上有琴音,置于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两个“若言”来问,两个“何不”来答。唐代罗隐《雪》:“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崔颢的“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君问归期未有期”(李商隐),都是自问自答。

跳珠法:苏东坡《望湖楼醉书》中有“白雨跳珠乱入船”句,一个字如同一颗珠子,跳在不同的几个位置上。如:郑板桥《咏雪》:“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中华诗词》2015年第1期刊登的韦树定《清晨过金城江》中“那街那树那青山,那片粉摊那快餐”。再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李白)、“闲爱孤云静爱僧”(杜牧)、“不问苍生问鬼神”(李商隐)、“无争无欲自无愁”(刘章《自乐诗》)、“亦僧亦俗亦风流”(邵盈午《纪念苏曼殊一百周年诞辰》)。这样的重字不能用同义字来替换。试想,若把贺知章的“儿童相见不相识”,改为“儿童互见不相识”或“儿童相见不认识”,把白纲的“相知相惜不相见”(《网上聊天》),改成“相知互惜不能见”,还是诗家语吗?当然,这里边还有平仄问题,另当别论。

补充法: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一弦”是“五十弦”的补充说明。杨万里的“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两个“一山”是“万山”的补充说明。薛逢《宫词》“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望仙楼”是“十二楼”的具体化。当代梁东的“三痴尽处是三知”,“三知”是“三痴”的阐释补充。易行的“纵笔一诗一境界,一吟一唱一神州”,“一境界”是“一诗”的升华补充,“一神州”是“一吟一唱” 的内容补充。

独韵法:传统诗词中有一韵到底的体式,叫福唐体或独木桥体。如明末清初诗人雪庵《剃头歌》:“闻道头堪剃,何人不剃头。有头皆可剃,无剃不成头。剃自由他剃,头还是我头。请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此诗不仅韵脚“头”字重复,而且“剃”字八句八出。当代王放、夏衍都曾仿其写过此体式。也有在一首诗中的几句押一个韵脚的,如前面提到的易顺鼎《天童山中月夜独坐》中的四个排比句,都押“声”字。

重字妙用的方法还有很多,我们可以继续挖掘总结。仅从以上例举即可悟出两条道理:一是重字用好了可以增加诗味,写出一首好诗来;二是真正的好诗不怕有重字,若诗好,就会忽略重字的问题。

王安石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能够妙用重字写出好诗,是诗人才情学识的综合体现,非功力深厚者不办。所以,要想用好重字,诗内功夫和诗外功夫都必须练好。

(载于中华诗词学会编《塞北论诗——全国第29届中华诗词研讨会论文选编》;《北京诗苑》2016年第1期;《中华诗词》2019年第7期)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