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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章回】故乡,永远消失的那一幕春景 | 散文 周建义

 文化佳园 2023-05-01 发布于江苏

儿时的故乡,每年的春天都有一幕独特的风景:伴着电线杆上高音喇叭“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欢快音乐,湖里,庄头,大路边,柳提上,会出现一路或小或老的牵牛队伍。老人肩上搭拉个长长的烟袋,烟袋杆在胸前玉嘴朝天地矗着;小孩手里掂着个青青的柳条,柳条儿在身侧软系游丝般舞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跟着一个的牛儿,每个牛的角上都十分亮眼地垂挂着约三寸宽两尺长的红布,不少牛脖子下还系着一支铜铃。虽然有的扎着鼻子有的拢着笼头(尚未扎鼻子),但从那如笋般的尖尖牛角可以看出,它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小牤牛(公牛)。但,从这天起,它们已不再是名副其实的牤牛,而是又有了新的称谓:牤犍……
牵牛的老少荡浪着(牵)牛绳悠闲地走着;被牵的牛儿慵懒着四蹄梦游般踱着。初放开的杨树叶泛着酱红在春阳下闪着油光;正飘絮的柳丝儿透着翠绿在春风里荡着秋千。田野里郁郁葱葱的麦苗尖挂着晶莹的露珠;闲坡上娇柔粉翠的苦茉菜(苦菜花)挑起润黄的花盏;小河清清沏见底,葕芽尖尖破水面;涟漪摇动倒影,常惊咬子鱼儿入青草;和风吹舞嫩叶,不阻寻偶鸣鹊上树梢。人牛岸上慢慢走,水中人牛缓缓游。特别是黄、白、黑、花各色的牛儿和每个牛头垂挂如授戴般的红布,衬着菁苗绿树、黄天厚土,让小小河面犹如一幅流动着的五彩缤纷的油画长卷,配以牛铃叮当,让人望之、想起都会如痴如醉……在那个艰难的岁月,只有在这时,人们才能尽享着故乡农村桃花源般的恬静、安逸和如诗如画般的田园生活。
故土的乡亲们称小母牛为小仕牛,生育过的母牛称之为牯子;称小公牛为小牤牛,成年的公牛称之为牤犍。不过公牛要成为牤犍,必须行“成牛割礼”,即需进行节育手术。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就连空气中都飘荡着荷尔蒙的气息,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在赵忠祥老师的眼里,春天应该是《动物世界》的狂欢节。但对于以农耕为主的生产队里的牤牛们,春天可是它们的受难日。
春耕春种之前是难得的春闲,生养休息一冬的人们,伴着春天的脚步正在为新一年热火朝天的生产生活筹划准备着。约莫两岁的牤牛也结束了少年的生活,在新的一年里将不再只是帮手而要成为农耕之主力牛。于是它们将不得不接受“割礼”,干净其累赘,除却其烦恼,轻身上阵,以迎接那艰苦卓绝的农业生产的考验。据说,节育后的牤犍脾气温顺,力气不减,埋头苦干,任劳任怨,是农耕为主的农业生产的绝对主力军。
给牤牛节育不是“节扎”,而是睾丸摘除,农村称之为“骟牛”。给牛行骟术的是公社兽医站的兽医师们。为不耽误春耕春种,骟牛工作公社都会统一时间,统一布置,统一地点,分片包干。基本上是一个大队一个骟牛点。
前一天,兽医师们就把手术刀磨的霍霍飞快,手术器械、消毒药俱包的整整齐齐;大队的高音喇叭也会重要事情吆喝三遍,要求各生产队做好准备,准时将要骟的牤牛牵到集中地点。
骟牛当天,生产队副队长腰揣红布,带着饲养员,牵着牤牛儿,早早来到骟牛点排队等候。闻讯而来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无所事事的老少爷们:上点年纪的腰里别着杆旱烟袋蹲在周边的麦垛边;大点的男孩嘴里吹着从柳枝上刚拧下来自制的柳哨,相互追逐着。偶有不经事的小女孩在此略有逗留,都会被大人们吵走。
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兽医师们,看人们、牛儿来的越多越精神。只见他们跳下自己车,拱手给乡亲们打个招呼,来不及多做寒暄,即按大队的安排大声朗叫着生产队的排号。听到叫号的生产队饲养员随机把牤牛牵到场子中间。
这里,兽医师指挥帮手用车络(粗麻绳)将牛两条前腿拴好并后拉,自己则抓住两支牛角向下一拧,硕大的牤牛便轰然倒地;那边,再请帮手按住牛头,指挥人用车络从牛膝关节处前拉捆牢上面的一条后腿。一切准备就绪,一盆清水上来,局部清洗,碘酒消毒。利刀下去殷红鲜血略有渗,层层切割雪白睾丸剥出来;精索剪断节扎,阴囊分层缝合;消炎粉撒毕,捆牛绳松绑。当牤牛颤巍着站起时,围观者一阵欢呼,似乎是对牤牛的成功“割礼”表示祝贺!
根据兽医师们的交代,其实也不用兽医师交代,生产队的老饲养员都知道,刚做手术的牤牛不能喝生水,不能喂草料,可以喝盐开水,可以饮豆沫浆,不可长期卧,必须坚持“撞”(土语,chuang,有逛的意思,又不全是),待牛儿“倒沫”(反刍)才可以喂食。术后的牛儿和人一样,都有术后热,且牛是反刍动物,发热牛儿不“倒沫”就不消化,很容易腹胀而亡;“撞”就是散步,急不得,快不得,估计也是怕创口粘连,影响日后劳作功能。至于为什么要挂红布、拴牛铃,可能是刚骟过牛的一个特殊标志,尚不知还有什么其他神秘的意义!
“撞”牛的活不重,但很熬时间很熬人,基本上都是年老性温的长者和不太顽皮的孩童。本就是个春困的季节,春阳里悠哉悠哉的“撞”牛者常常“撞”的昏昏欲睡,为驱赶困虫,相近生产队的“撞”牛会不约而同走在一起,从而让儿时故乡的春天,平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斗转星移,日光如梭,不知觉一个甲子就过去了。不久前,为寻童年回了趟久违的曾经故土,昔时的痕迹荡然无存,牛屋麦场了无踪影,牛马驴骡销声匿迹,幽静蜿蜒村庄的柳堤,挺拔直接省道的杨行,都掩映在乡亲们连排的别墅群里。承包扭转的广阔田野再不见耕牛,宽敞开阔的农户大院却停着农机。是啊,故乡的农村早已摆脱贫困,故土的乡亲终于迈入小康。以牛为主要生产资料的农耕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农业机械设备和科学种田技术:什么电脑监测,什么遥控操作,什么无人机施肥打药,凡此种种,农业现代化发展突飞猛进,农村城镇化建设日新月异,农民的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经济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占据数千年农耕社会主角的耕牛永远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耕牛没有了,骟牛的景也随之消失。现在能让人想起关于牛的除却脚上的皮鞋就是餐桌上的美食,连过去骟牛的遗弃物(除老人治头晕、小孩治咳嗽偶有食之外,大多百姓都是不屑的)也成了大款富贵们盛宴中的珍馐佳肴。只希望人们在享受着牛为人类继续提供的高营养、高品质服务的时候,能想起牛的好,感恩牛类为我们人类发展所做的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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