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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雨村到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来到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贾雨村想一定是有个翻过筋斗的，何不进去看看。想着走入，见有一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贾雨村见了，问他两句话，那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答非所问。一副风烛残年的凄凉景象。 雪芹落笔从无闲笔。“智通寺”三字大有深意，批书人咏叹，谁为智者？又谁能通？语含机锋。很显然，此庙以智通为名，寺中这位老僧当为智通之人。按照前五回在全书结构中的地位，在全书开篇不久，智通寺老僧出场，想必有些文章，他是谁呢？ 有人认为这老僧是贾宝玉出家后数十年后的情形。有人甚至见这里有茂林深竹就想到潇湘馆，说宝玉在为林黛玉守墓。说老僧是贾宝玉将来的情形，其实也没错。但是守墓一说有点像湖州人说的。老僧不仅仅是宝玉一个人的幻象，他是坠入红尘不能自拔的芸芸众生的画像。这个老僧是个象征，他不具体地指某一个人，他也许是出家后的甄士隐、贾宝玉，也可以是别个顿悟之人。其实他不是甄士隐，甄士隐是跟着道士出家的。老僧也不是贾宝玉，贾宝玉是神瑛侍者来人间历练，他应该是出家消失在白茫茫大地尽头，或者回到太虚幻境。老僧是贾雨村的幻象。对，就是贾雨村。 《红楼梦》里迷团多，我们细想小说主旨，智通寺和老僧一节，应为小说的大关节处。《红楼梦》小说写了诸多寺庙道观，写了诸多道士尼姑，唯老僧远离尘世。所居住的智通寺山环水旋、茂林深竹，门巷倾颓、墙垣朽败。 《红楼梦》故事还没有真正开始，主角都还没出场，宁荣二府也还没展露。其实作者是在以甄家的败落，预示将来贾府的败落；甄士隐的出家，恰是贾宝玉将来的结局。作者欲写贾府钟鸣鼎食、繁华富贵之盛，先写一荒凉小境，且谓之智通，真乃神来之笔，个中玄妙实为一言难尽。 《红楼梦》里寺院庙宇庵尼众多，馒头庵的姑子静虚专管红尘中事，为钱财仗荣国府之势拆散了张金哥和守备之子的婚事，使得一对佳偶命丧黄泉；作者直写水月庵的智通和地藏庵的圆信拐走芳官几个，实为拐子；清虚观张道士专门游走于最上层社会，为宝玉提亲；天齐庙王一帖专卖假膏药，竟被世人冠以王一帖的雅号；玄真观的贾敬枉为长房长子，毫无家族责任担当，置幼女于不顾，一门心思当神仙。这些人披着宗教外衣，一个个要么利欲熏心、结交权贵、弄权官场，八面玲珑，得心应手。自私到令人发指。“智通寺”却是个例外，偏偏混得太差，庙宇朽败倾颓，修行的老僧只一钵薄粥，齿落目昏耳聋。虽然修得大智慧，却也被人遗忘，无人问津。 智通表面的意思很简单。智通智通智者能通。《红楼梦》里的智通者寥寥：甄士隐、贾宝玉、秦可卿、柳湘莲，他们要么有慧根，要么历经一番生离死别冰彻骨，他们都是翻过来的！昨日风流富贵，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过眼云烟、瞬间的繁华，今日的如此这般的智通寺才是现实的世界，此境此地此僧才是智了通了的真实人生。以一个俗人的眼光看这破庙，看眼前这个老僧。因为不智所以不通。贾雨村毕竟是凡人，也只能看到表象。 贾雨村看到这副对联，想到自己被罢官就是因为贪酷，想到这个老和尚，也许也是跟自己一样翻过筋头的，贾雨村就想进寺拜访下这位僧人。贾雨村怀着对世外高人的好奇心，想去一探究竟。但是进去之后大失所望。里边只有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和尚在煮粥。贾雨村被眼前的假象幻象蒙蔽，不能参悟其中奥妙，反倒觉得无趣，便不耐烦很快走出，贾雨村出去就遇到了冷子兴。悟与俗不过就是一步之遥。 贾雨村闲游智通寺，其中的深意，就是警示贾雨村，你太贪酷，要知道适可而止，否则走上绝路想回头也不能够了。贾雨村闲游“智通寺”一段书意义非凡。它出现在贾雨村转折点之时，要入世了，先写出世之人，这是否意味着贾雨村将来也会成为如此之人？ 贾雨村当然悟不透智通寺里隐藏的真意？因为他不仅是个俗人，他还是个有抱负有野心，有强烈欲望的人。这副对联不仅是劝贾雨村，也是劝宁荣二府诸人，何尝不是劝天下所有人，要我们做人不可太贪，凡事要留有余地，不能做绝，留有后路才不至于无路可退。然而当局者迷，贾雨村作为造劫之人，身在局中，自然无法参破其中机关。 贾雨村见到的老僧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幻象、结局。《红楼梦》是一部首尾循环的书。贾雨村在第120回，终于被甄士隐点化，在激流津觉迷渡口睡着了，再也叫不醒，轮回到开头，岂不就是又聋又哑，智慧的老僧？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恰是贾雨村一生的经历。 庙中老和尚一定是可以让他幡然醒悟的人。可惜他错过了。这之后。贾雨村彻底的堕落为一个为利益不择手段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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