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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和平 
真心佩服古人的智慧，把一只鸟儿的叫声描绘得如此情深意切声声滴血。我们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称呼它的，我们叫它“刮锅”。奶奶说，每年听到“刮锅”叫的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田里的麦子还不能收，家家户户的粮食眼看着就吃光了，锅底刮得咣咣响，连鸟儿都听到了，于是鸟儿就满世界地边飞边叫道：刮锅，刮锅，刮刮刮锅。
唉，这叫声，反正我是一点都没听出它的善良友好浪漫诗意，只分明觉得它在赤果果地嘲讽着我们：怎么样，没吃的了吧？锅底刮通了没有啊？熬着吧，麦子过几天才能收呢。好吧，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一只鸟儿，哪能有什么坏心思，于是，我们说那叫“呱哥”，方言和“刮锅”同音，怎么样，感觉到方言的妙处了吧？“呱哥”是来和我们“插呱”唠嗑的，是来给我们提神打气做好收割准备的。这不，小学课文也告诉我们，这叫布谷鸟，是怕我们误了农时，催我们“快快布谷”呢。那时候看露天电影，特别喜欢看战争片，还会模仿片中的敌我人物玩游戏，比如学侦察兵和地下党组织接头时学鸟叫，我和后庄的小伙伴的接头暗号便是“刮锅”，吃过晚饭，我带着三两死党，来到我们和后庄中间马路边上的小河堤，趴在河堤上，向着后庄方向叫着“刮锅、刮锅”，不一会儿，后庄便传来“刮锅、刮锅”的回应声，我们就知道，他们马上就过来了，然后一起玩着对攻，就是用小土疙瘩向对方投掷，砸中了就“啊”的一声躺下装一会儿死，谁躲到最后没被砸中谁就是赢的一方，被砸中的也不赖人说没中，大家都很实诚，玩的不亦乐乎。大概，这就是“刮锅”在我少年时期给我最大的影响、最深的记忆。再后来方才知道，“刮锅”不过是我们农村老百姓对杜鹃土得不能再土的称呼而已。而古人，对此鸟的偏爱早已到了近乎膜拜的程度，有说是唯一的花鸟同名，因而鸟化为花花化为鸟的，有说乃是望帝化身的，并直接以望帝杜宇为名的，你再看看其他别名，子规、催归、思归、怨鸟、阳雀等等，哪一个名字不是用情至极忧伤至极，寄托了人间最难释怀的情感。看过一篇文章介绍说，杜鹃在飞翔的时候，喜欢模拟鹰隼的姿态，“狐假虎威”地吓唬其它小鸟。网上有人在动物王国挑选出10大欺骗高手，杜鹃名列榜首，说它是一种面目狰狞、残忍、专横的鸟，是鸟中流氓。最被人们鄙视的就是它抚养后代的方式，自己懒得做巢，将卵产在其它鸟巢，由别的鸟替它孵化、饲喂；小杜鹃不仅不知道感恩养父母，还会很凶残地将同巢养父母所生的小兄妹全都挤出巢外摔死，独享养父母的恩宠。成语“鸠占鹊巢”中的鸠，说的就是杜鹃鸟，这样的鸟，怎么会受到人类的青睐？然而，善良美好的传说还是战胜了现实的丑陋，杜鹃成了勤政爱民、胸怀博大的望帝杜宇的化身。诗圣杜甫专门写了一首《杜鹃》诗，其“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直接为杜鹃鸟流氓行为洗白，说成是因为古帝魂的缘故使得“百鸟不敢嗔”。没办法，当全民感念望帝时，他的化身无论如何都必须是完美的。“文化杜鹃”的色彩太浓了，浓的化不开，浓的太斑斓，就连它如此单一的叫声也被人们诠释出如此多的含义。当它催春降福、“知时劝农勤”时，它的声音是清脆悠扬悦耳动听的：“快快布谷、快快布谷”“快黄快割、快黄快割”“早种苞谷、早种苞谷”；而当人们需要惆怅、忧伤的情绪时，便成了“惯作悲啼”的鸣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仅此四字，又让古今多少文人骚客为之愁肠百结肝肠寸断心如刀割。就连诗仙太白也忍不住写下“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的诗句。
二十年前，我北漂京城，适逢非典肆虐，刚好公司在房山一个叫罗家峪的偏僻山村里有个基地，我们就蜗居山沟里，等待胜利的消息。暮春时节，子规如期而至，空旷的山野间回荡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鸣叫，把人的魂儿啊，勾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瞬间破防，回想起一路风雨，人到中年却独在异乡为异客，那“不如归去”的嘶鸣就像一把钻心的锥子，让人痛彻心扉。明知自己才气不足，却非要写下几句胡言乱语表达一下，标题就是《不如归去》，其意境辞藻艺术性之类，请自动忽略：越过千山万水/听你一路倾诉/阅尽人间春色/花开花落如雨/麦黄稻嫩蒹葭翠/无计留春住/声声殷切/不如归去 漫漫生命长旅/吟成千古绝句/冲天啼/情何苦/天涯飘零无相许/犹记遗风竞渡时/声声滴血/不如归去二十年倏忽而过，不经意间，自己也从中年大叔变成一个标准的小老头，从需要赡养侍奉老人到现在等着子女赡养侍奉的那一天到来。这些年亲身经历着身边的生离死别，虽然自觉算是一个比较豁达看得开的人，但那种内心深处的痛楚和伤感，还是会在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喷涌而来，裹挟着、撕裂着无助的身躯和灵魂在那无边的暗夜里飘荡——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归去归去归去。是的，人不能过多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伤心又伤身，所以要做好自我调节，特别是对能够引起情感上强烈共鸣的李杜之类的诗句，代入感不能太强，陷进去就相当于陷进了黑洞，再也回不来的。来吧，再疯狂地陷一次，读一读李商隐的《锦瑟》如何：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回过头来再想想，连庄生都辨不清到底是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生，我们这样的，还有啥放不下的？
徐和平，1963年11月生，江苏涟水人，1983年毕业于江苏淮阴供销学校计划统计专业，历任统计员、编辑、《涟水县志（1978-2008）》总纂、《淮安市志》编审，多次被省、市地方志办聘为志书评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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